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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骗你的


天明之前,衡京年赶回了舒府。如去时一般,回时亦是悄然无息,没有惊动旁人。

        这一夜,他无眠,梁二小姐的面容总是浮现于他脑海之中。鲜活的,腐朽的,都有。

        具体何时见过梁二小姐?他不记得了。但他记得二人相见的地点——南湖画舫。

        南湖画舫,乃是京城中达官显贵们陶冶情操之处。光有钱,还不足以踏足其中,非得是显赫的名门望族,才有机会得一雅间。

        正因如此,当衡京年收到来自南湖画舫的邀约时,难得讶异了。

        送信的手下适时解释,“画舫的主事说,送邀的是个年轻女子。”

        衡京年摩挲信封,暗自忖度:他结识的异性寥寥无几,实在想不出“年轻女子”是谁。

        他没有闲情雅致赴一个未知约,随意将信搁在桌上,不打算再费神。然而手下又道:“那女子似是知道规矩,差人送了一大笔钱财来。还说此行别无他想,只是同您交个朋友。”

        衡京年一挑眉毛,似是有了兴趣。

        他并非什么盐官,更不是朝臣。若真要给他定义一个身份,那只能用江湖中人来概括。一个有自己势力的江湖中人。

        他为舒竹君做事十余年,也积攒了不少人脉。他如一株新苗,以人脉为养分,抽枝拔节、伸展枝蔓,逐渐盘根错节,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这棵大树枝繁叶茂,每片绿叶都刻满情报消息,随风飘至所需之人的手中。而大树,亦将得到新的养分,助其恣意生长。

        然而树大招风,是恒古不变的真理。

        就在上月,他养在扬州的探子莫名其妙死了一大批。还都不是好死——开膛破肚、大卸八块,连具全尸都没留下。而凶手早就逃之夭夭,根本无处可寻。

        手下人急得团团转,全指望着衡京年拿主意,然而他只是长久的将自己关在书房里,逗弄着笼中鸟雀,一点也不急。

        急也没用,能杀这么多探子,还全身而退的,定然不是简单人物。至少,不会轻易被发现行踪。

        报仇是定然的,但不能急于一时。

        他只是痛心——探子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是他从各地领回来的,又花了无数心思,将他们从白纸培养为利刃。彼此虽算不上多亲近,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心爱的瓷器碎了尚且要哀叹一声,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命呢?

        衡京年长叹一声,“去告诉南湖画舫的主事,就说我答应赴约。”

        没人会同钱过不去,况且当下正是急需用钱的时候——安葬、后事、培养新人,每一处都烧钱。

        三日之后,他应邀入南湖画舫,登上二楼雅间,绕过屏风,就看见了一名清秀女子——正是梁二小姐。

        衡京年已经忘了当时情景,只模糊记得二人各执一盏茶,相对而坐。

        最终还是梁二小姐先开了口,她似是有无尽的好奇心,逮着衡京年问个不停。问得不是隐私,而是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

        衡京年万万没想到看着娴静的梁二小姐,是个大大的话唠。然而收了别人的钱,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一句答一句。

        待他说完南疆蛊师秘闻,已是口干舌燥,而梁二小姐一脸期待,显然意犹未尽。衡京年无奈,啜了一口茶润润喉,继续苦战。并且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爽——对方是把他当成陪聊还是说书先生?

        终于,在讲述完某位高僧与大漠公主的一段爱恨情仇后,梁二小姐心满意足了。

        她捂着心口,泫然欲泣。只恨上天没给她一个好身体,常年缠绵病榻,体会不到繁华人世的精彩。

        她起了倾诉欲,将心中苦水尽数倒出。衡京年默然,端坐着听她说完,也觉得她命苦。

        梁二小姐掏出帕子一抹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公子莫见怪,是若雪失态了。”

        理好情绪后,她就先行一步离去了,不带一丝留念。衡京年只觉莫名其妙,花了一大笔钱,仅仅为了听故事和说故事?当真是任性。

        不过,再任性也终究是个过客,衡京年并未将其放在心上,只当是萍水相逢一场。

        可谁能料到,几月之后又遇见了过客,她还丢了性命?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衡京年能看出梁二小姐是名副其实的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朋友都没几个,更别提仇人了。所以他实在想不出,除了宋秋波这等丧天良,专门坑害妇女的淫贼,还会有什么人对她痛下杀手?

        除非……她是当了替罪羊。

        思忖片刻,他蓦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桌上纸笔开始笔走龙蛇。

        一信终了,他仔细卷好信纸,走到窗边推开窗扇。食指、拇指圈成圆,送到唇边,一声尖锐鸟哨划破天际。

        窗棂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响,一道黑影挟寒风落在了衡京年伸出的臂上。

        通体乌黑的大鸟拢起宽翅,高傲地昂着脑袋。衡京年用手背轻抚它的头羽,手法温柔,成功让大鸟垂下头颅,乖乖伸出了绑着信筒的左脚。

        将信塞入信筒,衡京年轻言细语嘱咐道:“这趟你可要辛苦些,扬州离这有段距离,路上注意安全。”

        语气温和,仿佛在对一位老友说话,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嘎”。大鸟不耐烦地一抖羽翼,振翅飞回了夜色之中。

        翌日晚,舒酒倚在美人靠上,似是漫不经心地问:“几时了?”

        “回小姐,已是卯时三刻了。”

        舒酒站起身,望向窗外,只见天幕尽暗,连一点星辰都不曾出现——无月无风,正是个标准的杀人夜。

        很好,她点点头,如此天色,正合她意。

        独自一人出了舒府后门,就听等候已久的左明月远远嚷道:“舒小姐,这里!”

        一嗓子嚎完,他意识到不妥,自觉降了音量:“都备好了,就等您了。”

        二人在一队衙役的陪同下,又一次进了大牢。

        穿过阴暗狭长的过道,她再一次见到了宋秋波。

        这回,他没缩在角落,而是面朝外大剌剌的仰卧着。然而精神不振,似乎只剩一口气吊着。

        舒酒微微欠身,轻言细语问:“你是快死了吗?”

        宋秋波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一个字:“水。”

        他太渴了,以至于神志不清,根本无力分辨来人是谁,只知一味地乞讨。

        舒酒扭过头问左明月,“怎么折磨成这幅样子了?”

        “衙役们看不惯他,态度也就轻慢些。”左明月答道。

        二人口吻皆是轻描淡写,仿佛谈论的对象不是人,而是一只小猫小狗。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衙役们是故意为之,借机惩戒他罢了。

        想了想,舒酒还是命人端来了水——宋秋波还有用,万万不能让他真的渴死。

        然而牢狱条件有限,衙役们只寻来了壶不知放了多久的浊水,但这对于宋秋波来说,已是琼浆玉液了。

        一壶浊水下了肚,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了舒酒。

        对于此等恶女,宋秋波颇想给她一个大嘴巴,可惜他身处牢笼之中,连只手指都伸不出去。

        于是理智占了上风,他恭恭敬敬且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呵原是舒大小姐。”

        舒酒微微一笑,堪称温和有礼。只是这笑落在宋秋波眼里,就剩恐怖了,他觉得舒酒笑盈盈的背后,藏着伺机而动的魔鬼。

        “没骗你吧,我又来了。”舒酒压低声音,“我说的交易,你考虑好了吗?”

        宋秋波斜着目光,迟疑不语。

        “牢里的日子可不好过,如今机会就摆在你面前,把握与否,全看你自己。”舒酒耐心十足。

        “你这……”想了想,宋秋波还是将“蛇蝎恶女”四字咽回肚中,转而道,“你在菜里下毒可把我害惨了,叫我怎么信你?”

        舒酒讶异的一挑眉毛,当即否决了他的话,同时推断出了真正的“凶手”——小乞丐。

        小乞丐江湖气十足,向来是看不惯谁,就偷摸给谁下绊子。对方不好过了,他就开心了。

        宋秋波如今身陷囫囵,处于弱势一方,面对舒酒抛出的橄榄枝很难不心动,可心动的同时又忌惮——这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把他坑得够呛。

        “你只要将解药给我,立马就放你走。”舒酒不再压低声音,“我已经打点好所有,马车就在外头等着。一路南下送你到凉州,彼时还会给你一笔钱财,足够你安度下半生了。”

        她说得坦荡,丝毫不顾及还有旁人。左明月和其余衙役站在一旁,也没有半分惊讶,全然是被收买的模样。

        宋秋波看在眼里,知道对方确实是安排好了一切,心思渐渐活络了几分,“我要通行令还有钱,现在就要。”

        左明月啧了一声,“说了会给你,何必急这一时?”

        舒酒抬手止住他,唤来身后扛着大包袱的衙役,大包袱鼓鼓囊囊,显然装了不少东西。舒酒从中摸出一块令牌,拎到宋秋波面前来回摇晃。

        宋秋波黯淡的眸子亮出光彩,眼珠随着令牌左右移动,他下意识伸出手就要去抢。

        舒酒却骤然收手,握着令牌笑道:“如何?现在放心了吧?”

        “我不大明白……”宋秋波舔了下嘴唇,“为了个没血缘的义弟,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

        “好,先带我出去,等上了马车,我就将解药给你。”宋秋波提了要求。

        几名衙役上前,将他从牢里架出来,一路拖行着出了大牢。

        阴暗闭塞的牢狱被甩在身后,宋秋波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嗅出了自由的味道。

        果然,不远处正有yi骏马膘肥体壮,乃是能跑千里的良驹。

        宋秋波几乎乐痴了,嘿嘿两声,竟是对舒酒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在衙役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结结实实地落了座,这回他是真的放下了心。

        舒酒站定,朝他伸出了手,“解药。”

        宋秋波悠哉向后一靠:“牢房稻草下,你自己去找吧。”

        舒酒见他如此嚣张,倒也不恼,只指使了一名手脚轻快的衙役,去寻解药。很快,衙役匆匆归来,手里确实攥着扁平如铜板的事物。

        “是这个?”舒酒言简意赅问宋秋波。

        宋秋波点点头,随即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旁边走来一名药师,接过扁平物件捣鼓了一阵,随着咔嗒一声,物件一分为二,露出了藏在里头的棕黑小药丸。药师低头一嗅,有了定论,于是冲舒酒点头示意。

        “我可以走了吧?”宋秋波睁开一只眼,不耐烦问。

        舒酒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车夫驭马。随着马鞭扬起,马车缓缓行驶,当真是远离了大牢,朝远方去了。宋秋波状似轻松地坐着,心中却警醒,他凝视着车夫的后脑勺,预谋着一会的行动。

        他要杀了车夫,弃了马车,直接换乘马匹——现在他除了自己,是谁也不信了。

        宋秋波喃喃数着数字,手已经运足了力气,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车夫的后脖颈。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一刹那,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擦过他的小臂,划出了一道长长血痕。

        车夫惊叫一声,直接滚下了车,藏进了夜色中。没了车夫控制,马匹又受了惊,昏头昏脑的朝前方一处断崖狂奔而去。

        宋秋波暗叫不好,抢在最后一刻钻出了车窗,他双腿发软地瘫坐地上,还没来得及喘匀气,就看见周遭火光骤亮,是有大批人马来了。

        他甚至还未站起身,脖颈上便被套上了枷锁。

        有人居高临下对他作出了宣判:“宋贼身犯重罪不知悔改,如今还妄图越狱逃跑。经由刑部断论,诸罪并罚,理当诛斩。”

        那声音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呢,本官觉得不大解恨,特意求批了凌迟的刑罚。”

        这些话传进宋秋波耳中,只是一阵嗡嗡乱响,他茫然地看向前方,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熟悉背影。

        他愤恨一吼:“舒酒,你个贱人!”

        舒酒翩然回身,莞尔一笑:“只能怪你太天真了。你这种人渣,怎么还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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