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立威拿三帅开刀,犹豫召岳飞交心
话说秦桧听高宗要立威,忙奏道:“以臣看来,岳飞最是反对议和,他军马最多,威望最高,若能拿他来立威,则三军战慓,天下震惊,再无人敢来阻挠上意了。金兀术也叫萧哲传过话来,说必杀岳飞,然后合议可成。”
高宗说道:“岳飞与兀术战了十数年,屡败兀术,杀过他的侄儿,又杀了他的女婿,兀术想要岳飞死,他如何自己不来杀?朕可不上他的当。岳飞一直主张北伐,反对议合,世人皆知,朕难道以此来杀他?岂不是荒唐。况且朕若没了岳飞,一旦有变,何人挡得住金人?”
秦桧道:“刘锜征战多年,颇有威名,顺昌一战,名动天下。若有事,刘锜可用。”
高宗道:“朕于诸帅听其言,则知其心;观其所为,则知其才。人皆言刘锜善战,朕谓顺昌之胜,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未为善战也。锜之所长在于循分守节,危疑之交能自立不变,可用于守,不可用于攻,只一勇将耳。”
秦桧道:“杨析中忠勇,藕塘一战,可与顺昌、颖昌相当。”
高宗笑道:“若论析中、王德之辈,忠勇朕是心知的。然终只是鹰犬一流,怎堪大任?”
秦桧道:“圣上以为韩世忠可否担得大任?”
高宗道:“世忠之能多在陷阵,其武力逆天,每每以少胜多。若论集数十万军,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世忠不能也。”
秦桧见高宗最看重岳飞,便不好再说了。
高宗说道:“朕看如今领兵的将帅中,拿张俊来立威最为合适。张俊虽为老臣宿将,但领军打仗却最是无能,且性极贪,好抓权,又好财货。似他这等人,若金兀术给他个天大的好处,他也是会背主的。朕听闻他在枢密院虽甚少言辞,私下里对朕罢了他的兵权,也颇多怨言。此次濠州惨败,折损数万兵马,他倒有脸栽给岳飞和刘锜。你去安排,先着人弹劾他,朕就拿他来立威。”
秦桧大惊,万没料到高宗竟生了这么个主意,一时也不敢言声,唯喏喏而退。
回到府中,秦桧一脸愁容,王氏便来相问。秦桧便将高宗点评诸将,并要杀张俊立威一事说与他听。又道:“圣上不肯动岳飞,原也可体谅,毕竟上次和议达成仅一年,兀术便毁约南犯,却让岳飞打得险些丢了汴京,败过河去。张俊却不争气,好好的先胜,弄个后败,还想拿岳飞、刘锜顶缸。我听圣上之意,但凡岳飞能稍稍顺从些,圣上是舍不得杀他的。全指望着一旦有事,好用岳飞来解困呢。”
王氏道:“相公,四太子一意要岳飞性命,岳飞不死,议和难成。若议和不成,相公如何立于朝堂?岳飞其人,不是个懂得转弯的人,他若赞同议和,顺了上意,他也就不是岳飞了。我这几日读唐人周兴的《罗织经》,颇有感悟。我听闻岳飞在定远,就曾口出狂言,更有指斥乘舆之语。岳飞掌军十数年,难不成他军中人人都服他?相公当遣人收罗岳飞言辞,以备有用。过几日他军中将领来京,相公也可酌情暗示,先做些铺垫。”
秦桧道:“夫人所言甚是,岳飞在,对我威肋最大。只是此事却急不得,我今日便急了一下,不该说兀术要岳飞死才肯议和这话,恐圣上生了疑,越发不肯动岳飞了。不论兀术想要岳飞死,还是我想要岳飞死,但从现实来看,夫人,以现在岳飞的地位、资望,我是杀不了他的。圣上不改主意,我做什么都是惘然。便如夫人所说的收罗岳飞言辞,暗示岳飞将领,这都可以先做着,但到底能否起作用,却难断言。我为相,他为将,所谓“安时看相,战时看将”。现在宋金关系到底会如何发展,甚或会否有突发情况出现,却是说不准的。岳飞虽已公开指斥我卖国,我却不会跟他把关系弄僵。夫人哪,咱们现在这位天子,可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主啊。他生母韦氏不得先皇宠爱,他也并不得先皇待见,不然怎会把他委质于金。他捡漏得了帝位,以他的境遇,他的心性,他可是什么大不违的事都敢干的。你看他杀大学士陈冬一干人,眼都不眨。不杀文人士大夫,可是太祖、太宗定下的制度呀,他都敢破。岳飞之事,他不点头,不拿个章程,我可不会乱动的。万一哪天有变,被推出来顶缸,我可就不划算了。”
王氏道:“听相公一说,确是有理,确是急不得。”
秦桧道:“岳飞的事,先慢慢来。只是这张俊,我倒是想将他保住的,只是圣上今曰忽地这么一说,我却一时没了主意。”
王氏道:“相公,张俊宿将,军中资历甚深。他虽性贪,只是小过。他又不似岳飞、韩世忠,反对朝廷政策,一力主战。他只是个墙头草般的人物。相公此次若救了他,他必为相公所用。大宋军中,相公又无根基,留下张俊,正可做个帮手。”
秦桧深以为然,急差人去请张俊。张俊到后,秦桧将高宗的打算给他一说,张俊大惊,趴伏于地,急求秦桧相救。秦桧与他细细商议一番,张俊才安了心神。
次日罢朝之后,秦桧入宫来见高宗,不一刻,张俊也来请见。高宗让他入宫。张俊见了高宗,俯身而跪,直言臣无能,有负圣恩。乞罢枢密正使官职,回乡养老。又言中护军诸将,臣当严辞约束,使其尽听君命,不敢有违。言罢大哭。
那张俊原长高宗二十余岁,已近花甲,须发皆白。高宗看张俊跪伏乞生,想起当年应天府张俊拥立之功,不觉恻然。
秦桧奏道:“圣上,张俊已知错了,圣上便饶了他吧。张俊性贪,只是小过,他能秉承圣意,力主议和,大节不亏。他既肯尽交兵权,助朝廷行削兵之事,当给他机会,为圣上出力。”
张俊也奏道:“臣在军中数十年,万事俱遵圣命,军中有相左者,臣必为圣上除之。”
高宗见秦桧护着张俊,沉思片刻,便改了主意。他也知张俊宿将,军中之事,委他操力更为妥贴,当即说道:“张俊,朕念你当年首倡拥立之功,便不罚你。朕时下最重之事,便是与金议和。你可依旧任为枢密正使。此次整军齐备,诸军都交由你掌控,你遇事多与秦桧商议,且莫有负圣恩。朕发一诏书给你,明日遣人去枢密院宣诏,你仔细为朕办差,朕亦绝不负你。”即命林待聘草诏书奖谕张俊,任其主掌全国兵马,显见张俊、韩世忠同为枢密正使,张俊已位列世忠之前。诏书结尾云:“李、郭在唐,俱称名将,有大功于王室。然光弼负不释位之衅,陷于嫌隙;而子仪闻名就道,以勋名福禄自终。是则功臣去就趋舍之际,是非利害之端,岂不皎然着明。”意有所指也。
张俊心中大喜,叩头不止,大呼:“臣领旨,谢恩。”
高宗要杀张俊,原是要在军中立威,为的是震慑岳飞、韩世忠,让他们老老实实听话,安心就个闲差,万一有事,再可出力。张俊既已不杀了,权衡利憋,高宗便想拿韩世忠来做个榜样。遂对秦桧,张俊说道:“国朝初立的将领,除岳飞外,大都桀骜不驯。如刘光世,仗打得不行,脾气却不小,朕的圣旨都当作耳旁风。韩世忠虽比刘光世好了许多,但也是飞扬跋扈。当然,朝廷在江南稳定后,他们也有所收敛。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岳飞反对议和,只是上表反对,这韩世忠却不同,不仅言辞激烈,且两次设伏兵截杀金使,虽未成,却叫朕为了难。”
秦桧乘势奏道:“韩世忠在枢密院,不着官帽,戴一字巾,言一心为国,每出狂言,只要北伐。且圣上命他只带一百亲兵入京,他又私自夹带了三十名背嵬军死士,意图不轨。”
高宗大怒,当即传诏给韩世忠,命其将那三十名背嵬军赶回楚州。又对秦桧、张俊说道:“韩世忠之事,你二人去办,他既如此不服管束,朕留他何用?”
秦桧、张俊出了宫,张俊对秦桧感激不已,誓言唯马首是瞻。这张俊与韩世忠原本是个儿女亲家,此时为了自家,却顾不得世忠了。
过两日,圣旨下,着韩世忠在枢密院理事,着张俊、岳飞赴淮东原韩世忠前护军巡视军务,并调淮东军队回镇江驻防。高宗不放心,乃命秦桧找岳飞私下深谈一次,让岳飞明白上意。
且说岳飞,已公开多次宣称秦桧是卖国的奸臣,二人已是势同水火。但秦桧为相,又以楚州公干之名,邀他去相府相谈,却也不好回绝。遂来相府见秦桧。此乃二人生平唯一一次单独见面。秦桧也知凭己之力,要害岳飞,却是万难。便也摆出笑脸,万分客气。
秦桧首先提示岳飞关于此次楚州公干需注意的事项,朝廷希望探明韩世忠历年来之妄言妄行,搜集证据。并着重强调“以备反侧”,即探明韩世忠反意,暗示朝廷希望楚州出事,要拿韩世忠开刀,罪名须由岳飞、张俊提供。
岳飞大怒,当即喝道:“世忠既归朝廷,则楚州之军,即朝廷之军。若使岳飞收集同列之私,恐叫丞相失望,此有违公理,岳飞不敢为。”竟撇了秦桧,拂袖而去。
岳飞与张俊同赴楚州。张俊暗示岳飞,“上留世忠,而使我二人分其军,上意可知矣!”
岳飞答道:“不然,国家所赖以图恢复者,唯我几人而已。万一圣上日后令世忠典军,我等还有何颜面见他?”
不料甫到楚州,张俊便下了黑手,先将韩世忠的精锐背嵬军拆解瓜分,所留军士俱调回临安。又秘密逮捕了世忠部将胡仿,威逼利诱,让其诬告世忠心腹大将耿著谋反,说他意图领军去临安夺回韩世忠。其时为防兵变,岳飞一军照由旧将王贵为都统制掌军,世忠一军以耿著为都统制掌军。张俊为枢密院正使,得了胡仿供状,立时便将耿著逮捕,逼他认罪,并飞报临安。
岳飞见秦桧、张俊合谋要害韩世忠,急命王佐赶回临安去见世忠,晓以利害,要他自救。世忠得王佐密报,大惊,急与夫人梁红玉商议。梁红玉道:“显见朝廷此次是要相公交出兵权,不再过问军事。且相公数年来反对议和,已与朝廷相左。相公唯有入宫面圣,请罢官职,归隐田园,方可自保啊!”
韩世忠想不到高宗要拿自己开刀,不觉大痛,一时气馁,心灰意冷。当即入宫,“投地自明,号泣以诉于上”。声泪俱下,坦陈忠心,举左手以示。高宗见世忠左手残废,想起这是当年世忠与苗刘叛军厮杀受毒箭所致,心中也觉凄凉。世忠乃请罢所有军职,辞枢密正使之职,乞放回乡终老。并将所积钱百万贯,米九十万石,酒十五万库归于国。
高宗见韩世忠彻底服了软,又念他往日功劳,遂决定不再追究他,只将耿著发配充军,将韩世忠谋反一案草草收场。令韩世忠仍回枢密院任职。世忠回去,连疏乞解枢密使之职,上表乞骸。数月之后,高宗罢世忠枢密使职,任为醴泉观使。世忠自此闭门谢客,闲居临安,旧将来访不见,绝囗不言兵事。时跨驴携酒,纵游西湖为乐。一代名将,终老田原。
时刘光世见三帅既罢,乃入朝,因引疾请祠。高宗准其辞军职,使居临安。高宗下诏日:“光世勋臣,朕未尝忘。闻其疾中无聊,以玩物数十赐之。光世甚喜,秉烛夜赏,几至四更。朕宫中之物,但赐勋旧贤劳耳。”光世居临安,不言兵,不会友,亦得终老。
话说岳飞在楚州,阅视韩世忠原前护军兵员名册,方知世忠一军,驻守楚州兵力仅三万人。而世忠在楚州十余年,金人不敢来犯,世忠虽兵少,且还能出兵山东,岳飞不禁惊服。楚州旧名山阳,因位于钵池山之南而得名。张俊、岳飞巡视楚州,见城池年久失修,张俊欲再修城池,淮东军人却不愿意,因知朝廷要将淮东主力撤回镇江府,无人再愿守此孤城。张俊说道:“山阳要地,屏蔽淮东,无山阳则通、泰不能固,敌来径趋苏、常,岂不江南震动?”岳飞因朝廷只想退守江防,全无北进之志,本就气恼,听张俊站着说话不腰疼,也不顾淮东将士都在,乃愤然说道:“淮东都不想守了,还修这城池干什么?众将士守山阳年久,早已厌烦,弃之岂不安生?”附和者甚众。
后高宗听闻岳飞说“山阳不可守”,心中恼怒,说岳飞是“附下以要誉”。因淮东军主力退守镇江,金人后攻袭泗州(江苏旴胎)时,知山阳守军人少,乃突袭山阳,遂得入楚州。因此事,秦桧党羽进谗言,“山阳不可守”遂成岳飞一条罪状,高宗因之对岳飞也起了杀心。
楚州之事既了,高宗命岳飞回临安,命张俊去镇江整顿江防。张俊四处散布淮西之战时岳飞救援迟缓,刘锜进军不力,欲要朝廷治二人之罪,他好独掌兵权。岳飞知世忠被罢后,能撑起局面的只有刘锜,乃向高宗推荐刘锜掌军,高宗不允。因刘锜也自请退闲,高宗遂罢刘锜军职,改任荆南府(湖北江陵)知府。
岳飞回了临安,每曰照例在枢密院公干。因枢密正使张俊在镇江,秦桧使人在朝中散布谣言,说枢密院正、副使政见不同,关系不和,不利国家。暗指岳飞挤走了张俊。岳飞本已深恶秦桧、张俊了,也不顾忌,多次当众批二人是奸臣,借议和卖国。秦桧也知岳飞不会象韩世忠一般服软的,遂召万俟卨、罗汝楫商议,要定计来害岳飞。
也是凑巧,恰逢徽猷阁学士洪皓,在金国求得韦太后书信,差人送回临安。高宗得韦太后书信,不觉垂泪说道:“不知太后是否安宁,已近二十年,虽遣使无数,今日才得通讯。”乃越发思念生母,催秦桧快与金人达成和议,好迎太后回来。秦桧趁势秦道:“岳飞势大,朝廷内外主战之人,俱依附于他。他人虽在临安,可鄂州驻军依然由他亲信把持,臣要将商州、邓州、唐州交给金人,岳飞不松口,哪个肯依。况且金兀术咬定了必先杀岳飞,和约才肯签署,臣也是无奈呀!”
高宗听他又说要杀岳飞,不觉还是犹豫,说道:“容朕再想想。”
次日早朝,谏议大夫万俟卨上奏:“枢密副使岳飞,爵高禄厚,志得意满,往昔建功立业之心,都已颓废。今春金人入淮,岳飞稽违诏旨,不以时发,久之方至舒、蕲。幸诸帅兵力自能却敌,不然,何得言胜。至按兵淮上,岳飞对将佐谓山阳不可守,沮丧土气,动摇民心,远近闻之,无不失望。望免岳飞副枢职事,出之于外,以伸邦宪。”
高宗也知岳飞援救淮西,并未逗留不前,乃避而不谈,只拿山阳说事。高宗道:“岳飞倡议不修楚州城,盖因将士守山阳年久,欲弃之而就他处。岳飞意在附下以要誉,朕深感失望。”因只这条,断不能罢岳飞官职,高宗遂未准万俟卨所奏。
过一日,御史中丞何铸,御史罗汝楫又上奏:“岳飞奉旨起兵,略至舒州而不进;衔命出使,则欲弃山阳而不守。以飞平日,不应如是,岂非忠君渐衰?自登枢位,郁郁不乐,日思回鄂州。曾对人言:“此官职,数年前朝廷予吾,吾不就也。”妄自尊大,肆无忌惮。此次岳飞倡言不守山阳,若是岳飞得逞,则淮东失屏障,通、泰不能固。一旦江南有失,再斩岳飞亦无益。乞速赐处分,卑就闲职,以为不忠之戒。”万俟卨再上奏表,又是请免岳飞。朝中一帮秦桧党羽,纷纷附议。高宗遂免岳飞枢密副使之职,复为武胜、定国军节度使,充万寿观使。
且说高宗虽免了岳飞的枢密副使,改任闲职。但他也知道,一旦有事,真能保住他江山的,唯有岳飞。他也知岳飞忠心,虽秦桧要杀岳飞,金兀术更要杀岳飞,他却是万分不愿的。想找岳飞好好谈谈,若岳飞能象韩世忠一般服了软,赞同议和,放弃北伐之念,他便可让岳飞在临安任一闲职,领份一品大员的俸禄,恩养起来,有事时可再启用。岳飞若顺应议和,朝廷内外的主战势力也必气消,则议和之事能迅速推进。打定了主意,高宗宣岳飞入宫。
岳飞入了宫,见高宗心情颇佳,满面笑容,他便也觉坦然了。高宗赐了座,又命上茶后,说道:“鹏举,朕也有几年没和你好好谈谈了。今日正好得空,召你入宫,一些事想听听你的想法。今日你我君臣畅所欲言,都勿须隐瞒。”吃囗茶,问道:“鹏举,朕罢了你的军职,撤了宣抚司,又罢了你的枢密副使之职,你如何想?”
岳飞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于军旅间暇,也读了些书,这忠君大义,臣不敢忘。况且军队原本就是国家、朝廷的军队,臣一军虽曾被为呼岳家军,也只是形势使然,臣从不敢看作家军的。圣上罢臣军职,臣坦然受之;圣上罢臣枢密之职,臣亦坦然受之。圣上以为臣有过,当受责罚,臣便视作亦是君恩。”
高宗大笑道:“朕固知鹏举忠心矣!朕要与金国议和,但鹏举极力反对,忤逆朕意,不知此为人臣之忠乎?”
岳飞道:“圣上说今日畅所欲言,勿须隐瞒,那臣斗胆请圣上明言,以解臣惑。圣上曾两次亲临建康,御驾亲征,并建宗庙于建康,以申北伐之志。是时军民振奋,连破贼虏。但其后,圣上弃建康归临安,又定临安为国都,显见北伐之志已消,只要退保江南了。且又重用秦桧,屡开议和,臣实为不解。”
高宗道:“鹏举,有些事你我君臣都清楚,朕也不瞒你。我朝自太祖时,便定下了“崇文抑武”的政策,原是因自唐末藩镇割据,武人为祸,军阀四起,天下大乱,我太祖收拾山河后,得前朝教训,方定下这一国策。朕即位后,有苗刘兵变,此二贼欲行曹操之事;又有淮西兵变,郦琼将整个淮西兵民带去投了刘豫。这两次教训,朕不敢忘。况且自朕放权于你各军后,俱是势力膨胀,不服管束。你一军最守纪律,肯听朝廷命令,朕是知道的。但很多事,朕实是不放心,吴玠敢将朕派往他军中的官员都杀掉;韩世忠敢两次置朝廷于不顾,劫杀金使;刘光世敢不听朝廷军令,擅自退兵,置江南于险境;你岳飞也敢不候圣旨,擅自弃军不顾。凡此种种,让朕如何放心你们?朕若不与金议和、停战,任你们一路坐大,到时候,朕如何收拾?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吗?”
岳飞说道:“圣上所虑,臣也是懂得的。但臣以为,圣上尽可逐次整顿各军,并不需放弃“北伐中原,收复故疆”的国策呀。为防范武将,便不要祖宗江山,偏安江南吗?臣实为不解。”
高宗说道:“鹏举,所谓“内忧外患”,内忧实居于前。若不能消除内忧,外患如何可御?内忧不除,朕的江山不稳,甚或没了江山,那外患于朕又有何意?”
岳飞说道:“以臣看来,此事确是难解。靖康年间,朝廷确无武人势大的内忧,武人都受压制。但外患一起,却又无人可御。圣上现在又要行先朝政策,若外患再起,如何抵御?”
高宗说道:“正因如此,朕才要与金议和。和议达成后,我军凭长江天险而守,足可抵御外患。朕也可重整军队,消除内忧,岂非两全其美?”
岳飞道:“上次和议达成,仅过一年,金人便毁约兴兵。此次即便和议又成,但又能管多久呢?”
高宗道:“鹏举,朕知你通晓兵事,但政治你却不精,待朕与你细说。这十数年来,我国与金国、伪齐年年相争,其实都已筋疲力尽,不然金国如何也生出许多主和派。其实金国国力也实难支撑了。金兀术辅助熙宗在金国变法,发展经济,打压主战势力,已杀了不少权贵。与你相争十数年的金兀术,现今倒成了金国主和的领袖,想来这是你未曾料到的吧。那你为何不可以也做些改变呢?此次议和达成后,朕想断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鹏举,前些年国家经济已打得几近崩溃,各军无粮无饷,多有纵军劫掠之事。你一军军纪严明,常忍饥寒,一战之后,往往杀死马充饥。这几年,毕竟战争烈度小些,江南也逐步恢复,各军才逐渐不为粮饷发愁。但鹏举,你们不愁了,朝廷却是犯难哪。朝廷税贼,仅得之于两浙,朕可比你们都穷啊。你们几个宣抚司,纵军圈地,以武力强占江南士族、地主土地,分地与民,又安置北地流民耕种,税赋都由你几个宣抚司收去,用于养战。朕实与你说,你们几个宣抚司已实与藩镇无异了。时曰久了,江南士族不服啊!朕记得你们初时纵兵圈地时,江南士族找朕申诉,朕也劝过他们,国家危难,金人南犯,望他们体恤国家,经济利益上受些损失,只为军事上的胜利。当时他们也是默认了的。但毕竟这几年也缓过来了,你们却日日叫嚷北伐,只似这战争就永远打不完了。你看,时下朝里主和一派,多为江南宫员;民间主和者,多为江南士族。但主战一派,多为北地退过来的官民。朝廷从汴京退到江南,便如刘备从荆州入川蜀一般。朕若不能顺应江南民意,这江山如何稳固?江山都不得稳固,北伐于朕又有何意义?”
岳飞听高宗说完,不觉目瞪囗呆,一时愤懑之气陡升,绝望之情顿涨,知道这位天子真如刘光世所言,只惦记着他的龙椅和这江南半壁,断不是个有志气的雄主。忽又想起当年李成之言,不觉又是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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