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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为退兵秦桧使奸,知身世曹宁归降


话说哈迷蚩离了军营,扮作个回回商人,急急赶往临安。到临安找间客栈住下,问了秦桧相府所在,便来门囗转悠。午间秦桧回府,前护后拥,哈迷蚩便在街面上大呼:“腊丸药,腊丸药,专治心囗痛的腊丸药。”呼个不停。秦桧在轿内听声音怪异,颇觉耳熟。掀边帘往外看,便看见了哈迷蚩。虽已十年未见,但身形体态,却还记得。且哈迷蚩被陆登割了鼻子,声音怪异。秦桧看见他,心中一惊,也不作声,下轿入府,吩咐管家道:“门囗卖腊丸药的回回,你去带他到内院来,夫人这几日心囗痛,我问问他的药。”

        秦桧到内院,对王氏说道:“门口有个卖腊丸药的回回,我看象是哈军师,若真是他,必有急事。”

        不一刻,管家领哈迷蚩进来。秦桧叫管家出去,不准任何人入内。哈迷蚩将裹在头脸上的围布解开,秦桧夫妇一看果然是哈迷蚩,连忙见礼。秦桧道:“哈军师,你如何来了?若被人认出拿住了,岂不麻烦?”

        哈迷蚩道:“若不是万分危急,我怎会轻身犯险。岳飞大军已到朱仙镇,离汴京仅四十里了。王爷领兵与他会战,未将他击退,倒折损了不少兵马。我来便是让你设法让岳飞退兵,不然我大金可就有大麻烦了。”

        秦桧道:“哈军师,我费尽辛劳,总算让宋金和议达成,你们如何只过了一年,便毁约起兵?现在我朝天子盛怒,各路将领都要打,哪个拦得住啊!”

        哈迷蚩道:“你那亲信王伦在金国,料来我国内之事,你也知晓些。王爷也是难作,借着挞懒、宗磐割让河南、陕西之事,打掉了他们那一派势力。若王爷不夺回河南、陕西,国内主战势力不依。这些且勿再说了。只此时若不能叫岳飞退兵,他一旦夺取了汴京,打过河去,不光金国不得安生,恐怕你夫妇二人也不得安生了。”

        秦桧知哈迷蚩话中之意,说道:“哈军师,我夫妇在金国多受恩待,又送我们回国,原也是要为大金出力的。只是当年便说好了的,我一介文臣,只能为两国议和奔走。我回国后因初次议和未成,罢了相位,被冷遇了几年。去年好不容易和议达成,跪也跪了,贡也纳了,我正松了囗气,你们却又毁约起兵。我能怎做,满朝喊打,我一个怎拦得住?”

        哈迷蚩见秦桧起急,笑道:“秦相爷,过往之事不说罢了。只是此次若岳飞打过河去,不惟我大金麻烦,你秦相爷恐也是一身麻烦。我且说说,你看是也不是。一则若岳飞过河,尽得河北之地,甚或打到黄龙府,那在朝中你这丞相如何还压得住他。你是主和派的领袖,他主战一派大胜,岂能再容你?恐怕你不光相位不保,他们反过来还要找你麻烦;二来金国国内还有许多知晓你当年之事的人,我又杀不绝。岳飞打过去了,难保你的事会闹得世人皆知。到时候你不光官位不保,只怕性命也保不住了。”

        秦桧知道哈迷蚩说的也是实话,便说道:“哈军师,其实这十数年来,你金国兴兵伐宋,也只头些年得了些便宜,后面却是越打越难,是也不是?金国虽抢了些土地人民、金银粮米,可十数年打下来,是不是越打越穷,越打越弱?所谓“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你金国得了这大片的疆域,不定下心来治理,只知一味逞强,反闹得自己自顾不暇了。这些年,四太子废刘豫,兴文治,大力变法革新,想来也是通晓了些治国之道。我实与你说,以金国现在的国力,想要一口吞下宋国,再扫平天下,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原本我宋国这高宗天子,压根儿便无一个一统天下的大志,只是要偏安江南的。被你们一逼,这倒好,也是无奈,只得令各军迎战挡住了你方的攻势。原已命各路兵马班师,还是想议和的。张浚、杨析中俱已撤兵,刘锜、韩世忠那里也下诏命其班师的,只他们那里拧着,还在观望。岳飞那里原下诏不让他出兵的,不想他抗旨北上,又打的顺手,坚不肯回。后来郾城、颖昌又是大捷,我高宗天子虽也未应了岳飞所请,发兵助他,却也生了个意思,想看他到底能打出个什么局面。哈军师,当年我朝与你金人海上盟约伐辽,不是我宋军失利,启了你金国灭宋之心吗?若此次岳飞孤军便能打过河去,恐也会启了宋国代金之心吧。恐怕不是我挡不住,我高宗天子恐怕也挡不住这举国伐金的狂潮吧。”

        秦桧这老贼果然厉害,一番话便将哈迷蚩拿捏得死死的。那哈迷蚩也非善类,岂是秦桧唬得住的?冷笑道:“秦相爷这是讥讽我金人短视,只知逞强,不懂谋略,不懂治世之道啰。其实以我看来,你南朝卿相、大夫们,自诩懂谋略,有远见,便如你等自傲的,你等有文化。我只一事请教,看看你们的见识到底如何。秦相以为岳飞过了河真能讨得便宜?我大金便一败涂地了?非也。你夫妇不是未曾在我北国呆过,隆冬暴雪时节,便是牛马都冻得蹄脚抽筋,不能出行,便是岳飞打到我北国就能扎得住?这便似我大金此次冒酷暑南征一般,北国人不耐酷热,战力已折了七分。你南人到了北国,不是一般?况我北国人,死都不肯跪的性子,你南朝人能奈我何?秦相既以为宋金尚可一战,我便回去,战到都动弹不得了再说。”起身要走。

        秦桧连忙拉住,陪笑道:“哈军师不必动怒,我只是分析时局,与军师相商罢了。我受兀术王爷所托,为金谋事,岂敢不尽心?只是军师与王爷都该体谅,议和之事可不是一触而蹴的,也是万分麻烦,若再议和功成,万不可轻易毁约呀!时下仅让岳飞退兵一事,便颇费谋划,军师且暂在我这里住着,有个结果再走,如何?”

        哈迷蚩道:“没个结果便回去,我确实不放心。我且在你这里住几日,等个准信。”

        秦桧当即出去吩咐管家,单在后院收拾房屋,安排哈迷蚩住下,只说为夫人治病,不许任何人打扰。安排妥当,秦桧与王氏回内室密议。王氏道:“哈军师所言,俱是有理。岳飞若得功成,相公恐要遭殃。相公当速速谋划,先将岳飞大军撤回。”

        秦桧怨道:“他金国人自己不争气,让岳飞打得稀烂,便来压我。这哈迷蚩更是荒唐,我汉人便如何占不得他北地?秦皇汉武,隋唐盛世,不是照样将他北国土地捏在手上?只是这赵家天子无志,江南士人无志罢了。罢了,争这闲气为何。待我细细谋划,须让岳飞先退了兵再说。”思量再三,将他的党羽,谏议大夫万俟卨、罗汝楫叫来,面授机宜。二人得了秦桧指令,入宫去见高宗。

        万俟卨、罗汝楫见了高宗,故作惊状,奏道:“臣等为谏议大夫,风闻奏事。现闻得岳飞在朱仙镇与金兀术相持不下,折损无数兵马。岳飞不得进,兀术不肯退,已呈胶着。荆湖各地大肆征兵征粮,士民怨恨。又闻金兀术已命将赵桓、赵谌接到汴京,二人已与岳飞有书信往来。臣等恐有不测之事,请圣上下诏,令岳飞班师。若岳飞肯回来,则万事皆休,若不肯,则诸事便要两说了。请圣上明察。”

        高宗听说赵桓、赵谌要到汴京,或已与岳飞有了接触,大惊失色。他本是个以战佐和的主意,战事但凡有利,立时便想到议和,早没了雄心壮志,只要偏安,保住他的龙椅的。听二人一说,也未深究,即命传旨,叫岳飞班师。

        话说岳飞在朱仙镇与兀术相持。王佐已入金营数日,也无消息,正自焦躁,忽接圣旨,令他撤军。岳飞大惊,乃与众人商议。不惟众武将不肯退兵,便是李若虚和一些参谋、文吏也不肯退兵。岳飞乃上书争辩,大略为:“今金人虽重兵屯于汴京,屡遭败绩,已士气沮丧,内外震惊。闻谍者报,金人欲弃其辎重,疾走渡河。况今豪杰向风,士卒用命,天时人事,强弱已见,功败垂成,时不再来,机难轻失。臣曰夜料之熟矣,惟陛下图之。”

        岳飞上表争辩,不肯退兵,却也心中焦躁,寝食难安。他知奏表到临安,圣旨再从临安发到军中,总需半月以上,只盼忽得转机,好一举攻取汴京。正自烦闷,虽入夜却总是睡不着。忽亲兵进帐来报,曹宁单人独骑,已到营外,说来归降。岳飞大惊,急呼领他进来,要细细来问。

        书分两支,且再来说这王佐。且说王佐自留在金营,每日各处走动,探看金人虚实。他口才极佳,腹中又多诗书,说几个南朝故事与番兵听,都是喜欢。无几日,金营都传,“苦人儿”极会说书。王佐但凡走动,总有金兵相唤:“苦人儿,说个故事来听。”

        这日,王佐走到完颜文龙营帐前,番兵问道:“苦人儿,哪里来。”

        王佐道:“我来小王爷这里看看,顺便和小王爷说说话。昨日在王爷那里,小王爷叫我得空过来坐坐的。”

        番兵道:“小王爷出去了,还未回来,你进去不妨。”

        王佐进了帐,见一老妇人在帐内坐着。王佐忙上前施礼道:“老夫人,王佐见礼了。”

        那老妇人回道:“将军少礼。”

        王佐听他是中原人口音,便问:“老夫人是中原人口音,如何却在这里?”

        老妇人被王佐触动心事,不觉悲伤,说道:“我是开德府(河南濮阳)人氏,打小便侍候小王爷的,是她奶娘。”

        王佐道:“我是湖广人氏。老夫人是小王爷奶娘,那便是十数年前便去了金国。却也奇怪,其时金军正往南来,老夫人如何去的金国?”

        老妇人不觉悲哀,说道:“王佐,你既是宋人,我说与你听,你可万万不可泄漏出去呀!小王爷自小吃我的奶长大,他一岁便由我抱着离了中原。他原是开德府陆登陆老爷的公子,名叫陆文龙。当年金人攻破开德府,老爷、夫人都自尽了,公子被兀术收养,送去了北国,我也一同去了北国。这事我十数年未对任何人说过,今日见了你,不知怎的,便想说与你听。你可千万把紧口风啊!”

        王佐不想探了这么个好消息,心中狂喜,说道:“老夫人放心,我定不会说出去的。我今日先告辞,明日再来看望老夫人。”

        次日,王佐候在完颜文龙回营,便跟了进去。完颜文龙道:“苦人儿,今日可有何好故事说与小王解闷,便在我这里吃饭吧。”王佐道:“有,有,正有一人一马两个故事,说与小王爷听听。”入帐内坐定,先说一个“关云长千里走单骑”的故事。说关云长无奈入了曹营,替曹操斩颜良,诛文丑,解白马之围,后挂印封金,单人独骑护了刘备的两位夫人,过五关斩六将,千里归汉。完颜文龙问道:“曹操待关羽甚厚,他如何偏要走?”王佐道:“忠义之士,岂只计较利益?关云长原是汉臣,怎肯逆附曹魏?不然,关云长怎得千古传颂,为万世忠义之楷模?”

        完颜文龙感叹,便要王佐再讲一个。王佐说道:“我另一个故事,说的是关云长的坐骑“赤兔马”。此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自跟了关羽,驰骋天下,辅助关羽建下无数功劳。后关羽失荆州而败走麦城,为东吴擒杀,赤兔马也为东吴所获。吴主将赤兔马赐与擒住关羽的吴将马忠,然赤兔马恋旧主,不肯归附东吴,竟七曰七夜不饮不食而死。吴主孙权感佩,将此马厚葬。其不弃故国,不弃旧主,可叹这畜类尚有如此忠义,何况人乎?”完颜文龙也是感叹,留王佐一起吃饭,又说些忠义之事。王佐告辞,说道:“明日再来看望小王爷。”

        次日,王佐又来完颜文龙营帐,那小王爷正闲来无事,问他:“苦人儿,今曰又有甚新故事?”王佐道:“今日正有个绝好的故事说与小王爷听,须屏通左右,不可让他人听去。”待帐内番兵退出,王佐袖出一卷轴,徐徐展开,却是一卷图画。完颜文龙看时,那图上一人却有些认得,好似父王兀术。又见一大堂上,一将军自刎,一妇人自缢,又有一妇人在一旁啼哭,怀中抱一小童。四周围一些番兵。完颜文龙问道:“苦人儿,这是什么故事?”王佐指着图画说道:“这个所在,乃是中原开德府。这个自刎的将军,乃是开德府节度使陆登陆老爷,这自缢的妇人,乃是陆登夫人谢氏。这个一旁啼苦的妇人是个奶娘,她怀中所抱的孩儿乃是陆登夫妇的独子,名叫陆文龙,其时仅有一岁。当年昌平王、扫南大元帅金兀术攻破开德府,这陆文龙他父亲尽忠,母亲尽节。兀术见陆文龙年幼,命奶娘抱好,带往北国,认为己子,今已一十六岁了。他不与父母报仇,反认仇人为父,岂不痛心。”完颜文龙道:“苦人儿,我怎听着似在说我?”王佐道:“我断臂入金,便是为你。你不信,只问你奶娘罢了。”

        话音未落,那奶娘已哭着从后帐走了出来,说道:“我已听得多时了,苦人儿所言,句句是真,老爷、夫人死得好惨哪!”是放声大哭。完颜文龙听罢此言,呆若木鸡,低头不语。过了一刻,完颜文龙向王佐叩拜,说道:“恩公请受我一拜,此恩德,我没齿不忘。”起身拔剑道:“待我去杀了仇人,随你同归故国。”王佐忙拦住说道:“公子不可造次,兀术帐下人多,事不成反受其害。再则金兀术毕竟对公子有养育之恩,公子若真杀了他,于公子德行有亏,还须想个万全之策,先立些功劳,再归宋不迟。”奶娘也来相劝,将完颜文龙按住坐下。

        稍停,王佐问道:“那曹宁看着却是中原人样貌,他是什么来历?”

        文龙道:“他是曹荣之子,在金国长大,自幼与我一起从师学艺,是我师兄。”

        王佐道:“我看曹宁也有忠义气概,公子且请他来,待我言语试探他。”文龙便出去叫小番去请曹宁,不一刻到了,见礼后都坐下。

        曹宁问道:“苦人儿,你可是说甚故事与我师弟听,也说两个我听听。”

        王佐便将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和赤兔马不饮不食的故事又说了一遍。曹宁叹道:“忠义为人之大节,畜类尚能思乡恋主,可佩。”

        文龙问道:“师兄,你可知你祖上什么出身?”

        曹宁道:“我自幼长在北国,祖上之事,家父说是我曹家世居北地,也不要我打听,只要我安心学艺。”

        王佐道:“令尊宋国人,官拜江淮节度使,专掌水军,驻防黄河时被刘豫鼓惑,投降金国,献了河防。金人封他为韩王。你家身陷敌国,不思君父之恩,反将祖宗抛弃,岂不可悲。”

        曹宁道:“苦人儿,小王爷在此,莫要胡说。”

        文龙就将王佐断臂人营,父母死难之事说与曹宁听,然后说道:“师兄,我两个都是宋人,却身陷敌国,岂不可惜。特请师兄过来商议。”

        曹宁道:“既如此,商议什么,我只去投了岳飞,回归宋国。只恐岳元帅不信,不肯收录。”

        王佐道:“不妨,我修书一封,将军带去交与岳元帅,他自肯重用将军。我与文龙暂留金营,建些功劳再囘去。”

        曹宁道:“那我也留下,和你们一起,也好有个帮手。”

        王佐道:“我这里情形,岳元帅都不知晓,你回去了正可告知他,让元帅约兀术会战,我与文龙正可在阵前起事,元帅便可大破金军。”

        曹宁拿了王佐书信,待入夜,出了金营,到宋营下马,说道:“曹宁求见岳元帅。”军士报进去,岳飞令带他进来。曹宁见了岳飞跪下,说道:“罪将特来归降,有王佐书信送上。”岳飞接过来看过,大喜道:“我弟断臂降金,竟立此奇功,不枉他受了一遭痛苦。”将书信收好,扶起曹宁坐下,说道:“曹将军不弃家乡,不负祖宗,复归故国,真乃忠义之士,可敬。”当即吩咐给曹宁换上宋将衣甲,安排歇息。

        次曰清晨,兀术得报曹宁投了岳飞,心中烦闷,正要令小番去叫文龙来问。忽有小番入帐来报,说是韩王曹荣押解粮草到了,兀术便传他进来。曹荣进帐,刚见了兀术,兀术喝道:“将曹荣绑了。”曹荣急道:“王爷,臣押运粮草虽晚到两日,实因天雨,望王爷开恩。”

        兀术道:“你儿子曹宁降了岳飞,你是不是与他同谋?见我出师不利,又想归宋不是?”曹荣道:“臣怎知逆子归宋。请王爷开恩,待臣去擒那逆子回来,任由王爷定罪。”兀术见他如此说,便令松绑,让他领兵去擒曹宁。

        曹荣领兵出营,上马提刀,到了宋营,对宋兵喝道:“快去报与岳飞,大金国韩王曹荣在此,叫曹宁出来见我。”岳飞令曹宁出营,叮嘱道:“你父亲来了,你要见机行事,劝你父亲归宋。”曹宁得令,上马提枪,出营门一看,果然是他父亲曹荣。曹荣见儿子已换上了宋将衣甲,大怒道:“畜生,见了父王还不下马?”曹宁道:“爹,我已是宋将了。非是孩儿无礼,爹你何不归宋,复保宋室,祖宗子孙皆有幸也,望爹爹三思。”曹荣大叫道:“逆子,父母兄弟你都不顾了吗?快随我回去,向王爷请罪。”曹宁道:“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爹你是宋臣。为何背主降金,献了黄河,让二圣坐井观天。爹为何不学陆登、李若水,偏要做个叛臣。你不肯归宋,我也不跟你回金。爹不必多言,请自己回去。”

        曹荣大怒,骂声逆子,举刀便砍。曹宁举枪挡住,那曹荣哪是儿子的对手,几下便栽落马下,刀也打飞了,坐在地上大哭。曹宁见爹哭得凄惨,下马立着,不知所措。曹宁哭道:“儿啊,你只顾自己,不顾爹娘兄弟呀!你大嫂是刘豫的女儿,刘豫被废,咱家全仗王爷护着,未受牵连,可爹娘也是日日胆战心惊哪!你若降了岳飞,这一家老小可如何得活呀?罢了,爹先死了闭眼,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摆剑递给曹宁,要他来杀。曹宁不肯接剑,曹荣便将剑架在颈上要自刎。曹宁夺下剑,六神无主,咬了牙说道:“爹,我跟你回去。”转身跪下,对宋营叩了三个头,突挥剑将左臂一剑斩断。曹荣大哭,抱着儿子,他手下兵士上前,抬了曹宁,退回金营。

        曹荣回营,急叫人给儿子疗伤,自已赶来大帐见兀术,跪下哭道:“臣教子无方,请王爷责罚。逆子臣已带回来了,他自断一臂,已是废人。求王爷看在他与小王爷同门兄弟份上,饶他性命。”是叩头不止。

        兀术不觉心中凄凉。曹宁和完颜文龙一起跟着普风上人学艺,情同兄弟,时常一起在府上玩耍。兀术看他长大,视同子侄,不想出了这事。当下说道:“曹荣,你为大金出力不少,本王记着的。宁儿尚小,不知听何人嚼舌,知晓了身世前情,也是一时犯了糊涂。你且起来,先给他疗伤,明日你带他回国,交给他母亲好生管束。”曹荣谢了出去。

        完颜文龙上前说道:“父王,我去看看师兄。”

        兀术道:“你是该去。问问你师兄,他自小在北国长大,前些日还连杀两员宋将。这是听了谁的鼓惑,知了他爹曾是宋臣,便跑去投奔岳飞。”

        完颜文龙到曹宁帐中,见他已上药包扎好,躺在床上,曹荣在一旁抹泪。完颜文龙见曹荣须发斑白,想起小时候在他家玩耍,不觉也是心伤。说道:“伯父,你却先去歇息,我来劝劝师兄。”

        曹荣长叹一声,说道:“小王爷,劳烦你劝劝老臣这个逆子。来时还好好地,说要多杀几个宋将,为国立功。如何便生出此等事来。”

        曹荣走后,完颜文龙问道:“师兄,你不回来便罢了,如何倒砍了自己手臂。你一身武艺,岂不是都废了?”

        曹宁道:“文龙,我们还是太年青,这春秋大义,大义灭亲,说来容易,真临到自已身上,怎下得去手?我若不回来,我父母兄弟性命如何得保?我既已知自己是个宋人,再叫我去杀宋人,我却是不肯的。这左右为难,不如斩断手臂,做个废人。宋金再怎么打,已与我无关了。师弟,你比我还要难做。便是王爷站你面前,让你杀,你下得去手?你从小与你几个哥哥但凡打闹、闯祸,哪次王爷不是打他几个,几时舍得打你?文龙,你既已知晓身世,料来你再在王爷身边也是为难,你还是跟王佐快去岳飞那里吧。但你须先跟王佐说明,你为宋将,不与王爷相战,王爷到哪里,岳飞不能令你去哪里。说好了才可随他去,不然日后为难。”两兄弟又说了一阵,完颜文龙回去。

        完颜文龙来见兀术,说道:“父王,前日师兄在我帐中吃饭,听苦人儿讲关云长的故事,原本高兴回去的。他说他在营中听几个汉兵闲扯,提到他爹,他就没出声,听了一回,才知他爹是宋国将领,献河防降的金。当时便一时气愤,也未多想,当晚就跑去了宋营。”

        兀术道:“我还疑心是王佐跟他说了什么呢。曹荣的事,军中知道的人多,被你师兄听去了,也不为怪。你师兄毕竟年少,这些年国中但凡世家子弟都在习学汉学,你师兄将汉人那些个春秋大义当真了。你看我国中多少宋人的文臣武将都受重用,他们为何降了我大金?你再看看我大金的文臣武将,又有几个降了宋国的?难不成你生是宋人,那宋国天子不拿你当个人看,你还赖着定要做他的奴才吗?汉人的老祖宗孟子曾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儿呀!人世间之事,纷繁复杂,可不是几句大义空言便可解决的呀!为父年青时也仰慕汉人文化,景仰汉人先贤,可后来越读越多,却发现那汉唐文化到这宋人手里,只剩个皮毛,全无了筋骨。别的不说,但只说这秦、汉、唐之汉人,崇尚一个“士可杀不可辱”。你再看这宋之士人,便是那苏学士,宋人之所谓“豪放派”词人,我读他之《留侯论》,其中写道:“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大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顾加之而不怒”。我每思此论,不觉好笑。如一丈夫,小勇尚无,何逞大勇?大义虚言,与己贴金罢了。“士可杀不可辱”,便变化成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变成了“小不忍则乱大谋”。我总思这宋人之“大谋”,要谋何事?总思他“留得青山”,要烧何柴?当年我入汴京,数千宋臣掳往北国,我原指望“士可杀不可辱”,本想必有惨烈之事,哪曾想他二帝受辱,只一个李若水护主被杀,余者尽皆跪伏,如绵羊般抖颤。我当时便心中暗叹,汉唐之雄风不在,只一群无骨蛆虫罢了。文龙,你还年青,我国中宋人文士不少,你日后接触多了,必有所感悟。都只围着那几步经史子集,便似驴拉磨一般绕圈,倒个个自诩文化。这些年父王虽也提拔任用一些宋国文人,但也是日日忧心,你只看我大金,自汉化以来,战力日衰,倒是故庸风雅,虚言妄论之人日多。父王这些年也是苦思改变,只是也无长策呀!我这几年总想这汉人之道、之德、之理,忽有感悟,原来都只是他乡间俚语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句话便说全了的。降有理,跪有理,战有理,和有理,反正他都有礼。只是如山的长斧,如林的长刀举起,依旧是谁狠谁有理。如此浅显之理,他倒一个个便看不懂了。若不是韩世忠、岳飞一干人挡住了我,哪个跟他讲理?一个个掳去为奴,哪个敢吭声?”

        见文龙无语沉思,兀术笑道:“儿呀,我也是因你师兄之事有感而发,父王毕竟日渐年老,闲话也就多了。文龙,你才来没多少时日,你母亲便又来信,催我将你送回去。自你走后,你母亲茶饭不思。说来也怪,父王在你这个年纪时,已随父兄日日与辽人厮杀了,如何便无人催我回去?跟你一比,父王倒是个无娘疼的一般。”

        完颜文龙不觉双目泪涌。兀术笑道:“提起你娘,你便哭。罢了,宋国中的谍者已送来密报,宋国天子已下诏让岳飞撤军。过不了几天,他大军撤了,父王自领军南下,你且回去陪你娘,免得他日日挂念你。”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完颜文龙回转自已帐中。

        回到帐中,完颜文龙心乱如麻,细细思量,不得要领,便命一小番去将苦人儿叫来。

        欲知后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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