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剥茧（二）
林氏一家下葬时，范九并不在，所以范九并不知道坟在那里，好在范九对青远镇很熟，只要有人把位置说出来，他就能找到。
林氏一家的坟在开林村的西南方，那里有一处小山坡，小山坡对面有一面湖，坟的位置在半山腰，恰好靠山看水。
坟很新，坟前有新鲜的脚印，时不时有人来拜祭。
范九本以为汉子会进行细致的调查，岂料汉子直接就站在了坟前一动不动，看起来比坟里的人更像死人。
范九心里不舒服，但肯定是有端倪便没离开。
汉子这一站直接从午时站到了黄昏。
就当范九以为汉子要一直站下去时，汉子开口了：“接下来打算怎么活？”
直入心灵的一句话。
“追查到底，然后报仇。”这是范九所想的，但说不来。
“没错的话，你才进入晋安府不久，从人九品。”汉子话及一半。
范九如死灰的心登时有复燃的迹象，眉目一跳：“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又从几品？”
“朝远。”这是名，同样也是官位。
范九眼皮急跳。
“进晋安府前有得选择，进晋安府后便没有选择。你现在不仅阅历很浅，实力也顶多下五品，府院才让你跟着朝雾。”汉子有些冷漠。
若是以往范九绝无异言，但安大哥的死让他有了膈应，翘嘴道：“若我不答应呢？”
“当作异人。”汉子纹丝不动，却有寒气笼罩范九。
“图什么？”范九咬牙。
汉子没有回答，反问道；“当时送赵老汉回家的捕快叫什么？”
“你是在怀疑？”范九冷哼。
汉子侧目：“回答就好。”
目光如刀，剐着范九的血肉。
一瞬间，范九感觉死亡如此接近。
豆大的冷汗不争气的从额头滑落。
“他.....他...”范九嘴唇变得极其僵硬。
“哒，哒，哒...”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汉子收回了气息。
范九劫后余生。
有人来拜祭，是一对母女，女孩约七岁，母亲三十左右。
从女孩碎碎念来看，女孩是林氏一家林沐的玩伴。
“你们认识林云吗？”汉子冷不丁开口。
不仅母女，连范九都吓了一跳。
母亲眼含愠色，女孩则怯生生躲在母亲身后。
着实汉子的面容太不好。若非母女认识范九，恐怕当场就会喊贼。
“认识吗？”汉子再问。
“你做什么。”范九怒气腾腾打断。
这下轮到母亲被吓到，倒是女孩拨浪鼓摇头。
“林云。”汉子不再问，铿锵有力的不断重复这二字，所谓的重复只要汉子能听到，简而言之看似只有一声，实则有数十来声重复叠合，那范九或是母女听到的都只有一声“林云”罢了。
有些被扰得不耐烦，母亲露出厌恶的神色，紧跟着带着女孩匆匆离去。
“你在做什么？”范九扬起拳头，打算跟汉子打一架，那怕打不过，这好不容易有人来，却被吓走，这算什么理。
至少对死者不敬。
汉子没有理会范九，只是作了个噤声状。
范九那会管汉子的故作高深，拳头直接抡下。
而拳头到了汉子头顶突然停下。
傍晚下的暮沉，除了母女的脚步声，还有女孩的小声嘀咕。
“林云，不是林沐的表哥，不是早死了吗？”
范九瞪大了眼，就在不久前，他是真真切切看到女孩摇头表示不认识林云。
而现在...
下意识，范九就往前冲去，打算抓住小女孩问个明白。可方起步，就被汉子挡住。
汉子如一座大山，不管是气势和气韵都让范九心生无力感，只能急着大吼：“你听到了吗，那女孩提起了林云。”
中人不动如山：“林云早死了吗？”
犹豫一盆凉水，范九被浇了个通透，冷颤之后浑身冒出鸡皮疙瘩，头皮亦阵阵发麻。他是巡司，虽心绪低迷，但巡司的直觉仍在，很快发现了前后的不对劲，目光如鹰直勾勾盯着汉子：“你动了手脚？”
“我确实动了手，却没动手脚。”汉子的话意简单，我只是让女孩想起林云，至于为何说林云早死了便与我无关。
范九不可思议，质问也成了询问；“你怎么做到的？还有你怎么知道她记得林云？”
“我看过案宗，官府可能出错，但媒婆不会出错，她们就靠这营生，记得比谁都清楚。”汉子好生生的一番话，硬是被范九听出了腹诽的味道。
范九沉吟：“我有想过开林村的所有人都被动了手脚。”
汉子没接话，不言而喻，想过与付诸行动是两码事。
范九轻哼。
“你到现在都不明白安巡司是如何死的。”这是汉子一直想说的话，憋了很久。
不管是谁，那怕是天王老子有时候也需要被拉一把，目前的范九便是这等窘态。
“什么？”范九则以为自己听错了，安巡司死时他就在现场，亲眼看到安巡司被火烧成了灰，然后在被冰封。
到了汉子这里却又蹊跷。
挑衅？
在母女到来之前，范九认为汉子一直在挑衅。
但现在...范九陷入深深的沉思。
“府院说幸好我去晚了，不然就不止是安巡司一个人死，我和你的命都可能搭上。”一向冷漠的汉子在此刻有些不自然。
范九倒抓住了重点：“你想说安大哥看到的两人实力很高。”
汉子道：“仙人之下。”
仙人之下？这是什么。
汉子没作解释：“以安巡司的修为不可能找到那两人。”
范九陷入回忆，稍事说道：“安大哥有过同样的疑惑，最后认为是那两人故意让安大哥找到的，不然在安大哥第一次试探疑犯时，那两人就可能下杀手了。”
汉子道：“有理却无根。”
确实一切都是根据心理来揣测，确实没有实质的根据，毕竟有可能那两人根本没在乎过安大哥，便无从谈起故意让安大哥找到。
念此，范九小心问道：“你找到了证据？”
“不算是，但有迹可寻。”汉子道：“在调查安巡司骨...尸体的时候发现了一件特别的事。”
“最初的调查安巡司沾染了阴水和阳火，后来却成了五行之上的阴阳。”
范九觉得脑子有些不够用，他知道五行，不知道阴阳。
若要具体解释过于复杂，汉子坦言：“什么是阴阳我也不清楚，但确实存在。简而言之，违背常理皆可看做阴阳。”
这话等于白说，但范九还是记在了心里。
汉子回到正话：“疑犯被强灌修为，府院也认同。至于强灌了什么修为便值得商定。”
“安巡司记录的案书，他对疑犯有两次出手。第一次玉碎，疑犯属于被动防御，第二次玉化作粉末，乃疑犯主动出手。”
“第一次玉碎的时候，晋安府负责护身玉的主事找到了府院，说出现了极为纯粹的五行之力。”
范九知道护身玉，毕竟他作为巡司也拥有一块。虽名字叫“护身玉”，但不会改变结局，就像安巡司一样。
而之所以存在，只是让晋安府提前得到情报来判定异人的强弱。听起来可悲，但对巡司极为珍贵。
不管拥有护身玉的想死与否，但都不想不明不白的暴毙，就如安巡司借着护身玉给的几天命继续追查并将情报带回。
还有一点，晋安府每日要处理的案件有成千上万件，护身玉的存在能帮晋安府筛选比较重要的案件先行处理。
这也是林氏一家的命案仅三日就送到了晋安府，若是一般的异人案件恐怕得猴年马月。在林氏一案中就是因为安巡司的玉碎，让晋安提前知道了纯粹五行之力的出现，选择了优先处理，才如此之快的派人前来。
范九这次仍是抓住了重点：“被动防御属于力量自主护体，是纯粹的五行之力。而主动攻击掺杂了疑犯的东西，就成了五行之上的阴阳。意思说，疑犯有特殊之处将五行之力变成阴阳？”
汉子深深看了眼范九，道：“疑犯是否有特殊之处不清楚。但这样的变化，是安巡司找到那两人的根据，阴阳凌驾于五行之上，用阴阳找五行简单，用五行反查阴阳则很难。”
范九心动道：“安大哥并不知道所谓的阴阳是什么，但他察觉到了这样得变化，或者说安大哥见到两人后，察觉以自己的能力是完全追查不到那两人，这里面定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所以认为中间有蹊跷，由此判断了很多，其中之一如果继续窥探会被那两人发现，一旦被发现，两人肯定会来查探自己的力量为何变了。”
冷汗不自觉又蹿了出来，范九咽着口水。
汉子没有反驳，说道：“安巡司令人佩服，当时他仍可以选择退走。但他想试探一下那两人到底是否察觉。若你还活着不仅能将消息带回来，而且也为建安府的后续调查铺平了路，反之...”
说着简单，实际上困难复杂的程度岂是一两句能涵盖的。
至少如果范九死了，那几张纸不可能落在晋安府手中。
“安大哥死后，你们一定会详细调查他的尸骨，我便一直不解最后‘尸体’是何意，现在总算明白，原来是指我。”范九苦笑，不因为安巡司最后算计了他一次，而是笑安大哥完成了使命，而他自己则苟活下来。
“尸体并不是指你。”汉子摇头：“当时的情况突然发生，安巡司不了解阴阳，很多事也无法确定，便无法预料后面发生的事。你若死了，尸骨是否存在都不一定，以安巡司的缜密怎会去赌。再者，调查的手记传到了晋安府就证明你活着，这是很简单的逻辑。”
范九细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汉子道：“安巡司说的尸体，肯定是指有迹可循，不用耗费力气就能切入的，不然也不会拼尽最后的力气留下‘尸体’二字。”
话落，范九犹如听了鬼故事，惊恐的看向跟前六座新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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