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别无他法
从攀云城沿凌云河南下进入骄阳湖,再往西南方行进便可直达临津渡。路程不远不近,走得不急,一日便到。
当天晚上,天黑之前,染澈王与十安君已经抵达天渡礼阁。
“万谦若见你这般归来,定会一时惊住,相认出来,怕是要惊喜蹦跳了。”
“那他还是别跳了,房顶容易被他掀开。”
二人未带随侍,谈笑着解锁推开了礼阁大门。
这里对冥君来说并不陌生,尤其是厅堂后面的食寮,那可是他和鸡甲鱼肉果蔬稻米奋战过的地方,没想到再次归来已经有了人身。也不知道再让冥君下厨,做出来的饭菜还是不是当初那个味儿。
大半年来,万谦一直独守行馆,其间,商陆得空会来看他。他倒是不需要进食也能好好活着,实在无聊啃两片树叶提提神,或在院子里跑上两圈儿,就是他每天能做的事了。当然,万礼之不像我,他更喜欢修定,时常会坐在树下连着定上一两天,反正不会饿也就自然少了一份牵挂。只不过,他身上的锁咒还是未能自解,毕竟,全天下只有冥君能解的咒哪里会那么容易被一个凡人冲破困束。
染澈回礼神殿时也来见过他几面,万礼之除了把自己能想起的事尽量完整地汇报出来,还会帮着昔川君分析一下所感所想,静定确实能让人开启智慧,平常忽略的线索以及困惑的事总能在修定时找到头绪。
虽不通晓织魂术法理,但万礼之想到兰屏苑从改造余念元灵发展到重塑人身,此举早已超脱了织魂术本身,创造出了更高的术法。并且,能够通过元灵改变胎体,自己身上一定有几种力量同时作用。好比婴儿在娘胎里从无到有的孕育,正常来讲,元灵转世重入人身,会跟着新的胎身改变模样,那是因为元灵无法左右胎身,而现在恰然相反,胎身反受元灵作用,这是一种违背常态的逆行,这种逆行之力从何处来,究竟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呢?
在多次修定过程中,万礼之参悟到了兰屏苑织魂异体的本质,可是老天并没有给他继续想下去的机会。
当院门被打开的一刹那,当腥味儿扑面而来时,染澈血涌心头,意识到不妙。
然而,遍寻礼阁,没有找到万谦的尸体,却在食寮发现了一身血衣,是维客的衣服,下面还盖着半只人的耳朵,怎么看都不是万礼之身上的。整个食寮乱成一片,有明显的撕扯痕迹,从溅了一地的血痕来看,半干半湿,这场打斗应该发生在不久前,也就两个时辰不到。
十安君立刻传唤鸿卢寺守官,三九来到现场,见此情景也吓了一跳。
“今天早上我还来查看过,没有任何异常,下午去常风山抓妖婴,定是这个时间出的事。可四周的法界未有破损,应该没受外法侵扰。”
“可有维客上山来?”染澈问道。
“我早上离开的时候没有,现在天渡峰禁行,寺中维客也早就放假了,我立刻去山下打听。”
三九离开后,染澈的心已经乱作一团。万礼之在兰屏苑遭受非人境遇,后来邻家哥哥又惨死常风山,对这两个可怜人昔川君深感愧疚,故此一直小心守护着万礼之,怕他再遭遇不测。可眼前的证据显示,一个维客惨死在天渡礼阁却尸骨未存,这让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怕事情真的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十安牵住染澈的手以示安慰,“别急,本君有办法找到万谦。”
说着,十安君翻手运法便在掌心幻显出一只虫灵,比我当初投胎那只荧虫略小,不发光,灵身有如白水晶一般,通体透明,因为有冥君的法光护着,才能勉强被人看见。
又是一种染澈从未曾见冥君用过的东西,“这是什么?”
“食腥虫。”
说着,十安将小虫释放到血衣之上,一瞬间,小灵虫就变成了红色,仿佛因吸血改变了颜色。
“走吧,它现在吸了地上血灵,会辩认出分散到其他地方的血灵,我们只要跟着,便能找到万谦。”
这灵虫看着神奇,可细想起来总感觉慎得慌。
染澈还不完全了解冥君,以我所知,冥君一向不喜欢与精怪为伍,对待精怪他就一个手段,摘灵胆。因此,他才会把一棵梦参放在南殿,自己则完全不去搭理那些上山轮回的精怪。连利用耳目怪当差都被他嗤之以鼻,更别提虫子了。况且,食腥虫连我这个南殿之神都未曾听闻,想来也定不是东陆的精怪。
眼下,这位十安君操控食腥虫倒是法技娴熟,但见那红色灵虫鼓动一对没有指盖大的翅膀朝着山下飞去,二人紧随其后,一刻多时便到了距离天渡峰最近的那个小渔村——神武村。当初,万谦就是在这里被我和商陆撞见,最后又在山下林中被我割断旋尾擒住。
食腥虫引领二人来到神武村,未曾进村,顺风飘荡的腥气就扑面而来。
这不是鱼腥,而是浓浓的血腥。走进村庄,村子里家家亮灯,却悄无声息,犹如死亡带来的寂灭,压抑得可怕。
染澈提着心前行,不知其情,没敢随便敲响任何一户人家的大门,只能跟着食腥虫穿过半个村庄。最后,走到村子里一家小食铺门前,食腥虫顺着门缝儿飞了进去。
里面传出一些响动,像是啃食吃咬的声音。
染澈没敢推门,因为此刻他脑中已经浮现出一幅惊悚骇人的画面。
死神无惧,十安想都没想,上前一脚踹开房门,眼前,竟是比染澈想象中更加恐怖的场面。
万礼之,更准确的说应该是人马兽,这只妖兽正在吞吃一只与它有几分相似的婴怪,与此同时,铺子里的其他人横尸一地,已然没有一个活口,脖颈皆被勒断,而人马兽的尾巴则被血浸染成了鲜红。
万礼之听到开门声,也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扭头看向门口,充血的双眼跟尾巴一个颜色,凶戾的目光扫向门口二人,释放着杀虐之气。
此时此刻的人马兽已经不再是万礼之了,他眼中没有人的情感,他身上也没有人的气息,就像一只野蛮暴力的凶兽,甚至连一只恶狼都显得比他良善几分。
染澈猜到了结局,但还是想召回他已经丧失的心智,于是,轻声且亲切地唤了一声,“礼之。”
万谦在听到声音后站起身来,却在下一刻,转尾抖起,甩向唤他名字的这个人。
十安毫不留情,徒手抓住飞甩到面前的兽尾,另一只手将染澈推到旁边,劲力一抛,人马兽被破门摔出,重重砸在屋外的空地上,随即一声惨烈的嘶吼。
人马兽摔得凶狠,未及清醒,十安君已经转动手中的纵音哨,横在嘴边。
“不要!”染澈按住十安的双手,像当初在神河府东院一样,眼中闪着泪光,抖着双唇说道,“可有他法?”
他在心中想着,我们不是来给万谦解咒的吗,而纵音哨响,妖兽便会爆体而亡。可就在他祈求的目光深处,一个接一个的村民正在向这边走来。
他们不是人,他们已经变成了鬼!
是整个村子的余念,整个村子的亡魂正在朝万礼之的方向游荡而来。
死了?村民全都死光了?
“没有他法了,妖便是妖,妖永远不可能有人性,妖甚至连自己的同类都会蚕食,本君也无能为力,只能禀正执法。”十安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冷静冷酷冷漠得不虚死神之名。
“可万礼之帮过我们,他不是妖,他是人!”染澈哭着说出的话,却在围站上来的村民余念面前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面对这么多死者,他只能说服自己相信万礼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却根本无法获得其他任何人的认同。
他想救万礼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苦命的孩子最终走向寂灭。
染澈奋不顾身冲上前去,然而,万礼之却用比冥君还冷血的眼神以及甩起的尾鞭将染澈的搭救之心拒之身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余念呼声高涨。
染澈被人马兽的长尾抽在身上,后背闪电般裂开一道深长的血口。
无力,绝望,跪在地上的那一刻,十安君的哨音响起。长长的一声,与天嘶斗,与地较劲,与所有妖怪势不两立的控法纵音,卷携着将整个神武村撕裂的气势,有如尖刀一般直插进万礼之的心轮,那一声更是刺透了染澈的仁爱之心。
万礼之在哨音尽处兽身喷爆,四散的鲜血有如决堤飞溅的洪流,覆盖了半个村落。
村民余念欢呼着,染澈一口心血喷出,这半年累加起来的抑郁成了那最后一根稻草,把一向坚忍的昔川君彻底击溃。
十安将晕倒的染澈抱在怀里,低声慰言,“有本君在,一切都会过去的。”
三九带冥兵赶来,将村民余念陆续送上山去。
“通知商陆,派北冥军前来清理现场。”
十安君交待完后事,便抱起已经晕厥的染澈王,踏上来时的商船,离开了神武村。
万礼之死了,我还在山上等他归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第二天,当我在山上得知他的死讯时,也不比昔川君好过多少,我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常风山大战,我因无力救下谢家哥哥自责有愧。如今,万礼之的悲剧再次发现,我更恨自己在得知冥君去天渡峰时为何就因畏怯不曾跟去,我若当时便让三九开法门接我到天渡礼阁,赶在万谦吃掉那个维客之前拦住他,就一定不会发生后来他失去心智屠灭神武村的惨案。
这样,冥君就能为他解咒,就能还他自由之身,就能为他洗去织魂术,就能送他再入轮回,就不会让他死后还要饱受世人非议,担着妖兽的恶名。
万礼之,那样善良,我们竟连一个小小的你都守护不住,我们还配当这十方之神吗?我们还受得起十方百姓的供养吗?
悲恸万分,我跑到娑罗梅林寻了棵开得最旺的梅树沉坐下来。没想到,这虐心之痛,竟让我很快入定。
于五天的静定中,我竟然想起了一个人,或者说不是人,而是一只从南殿被我放飞的长着翅膀的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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