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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穷途末路


奈生醒了,她从医院里醒来。

        第一件事是找孩子,床边的人安慰她孩子好好的,奈生这才看见,守在身侧的竟是多年未见的朋友,刘若。

        “若姐?”奈生以为自己在做梦。

        “先别说那些。”刘若抬起奈生的胳膊,质问道:“这是什么?”

        那手臂上的淤青一块块映在雪白的皮肤上,刺目又恐怖,沈奈生的皮肤越白,那伤痕越明显。

        奈生想要抽回手臂,刘若却攥得死紧,奈生的眼神在躲避。

        “梁嘉文?是吗?”刘若猜测道,她想不出还有谁了。

        “不是,”奈生说:“不是他。”

        给不出别的答案,奈生只是说不是。

        刘若道:“不是他就是他的家人,还能有谁?!你在干什么阿生?孩子三个月你就出来工作,你不想要命了!梁家不至于养不起一个你吧!”

        刘若也是恨的,她怎么不恨?她最看好的沈奈生和许忌,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他们明明心意相通,承认过对对方的心意,梁嘉文是谁?凭什么半路杀出来,能抢走她沈奈生?

        难道真的是因为梁家的势力吗?因为他有钱吗?!刘若找不到原因,她不得不和别人一样这么怀疑沈奈生。

        尽管她从前那么相信她。

        奈生扭过头去,她掉了眼泪,浸湿了枕头,刘若方知道自己的话重了,她放缓了力道,让奈生将手收了回去。

        “阿生,阿忌爱你,一直。”刘若低声说。

        房间里飘着白色的窗帘,和风轻闯进来,风干眼角的泪花儿。

        奈生没有说话。

        刘若不想这么说,可是她想争取,为这一路走来艰难的许忌,“如果……如果你是因为梁嘉文的条件好,那么现在,阿忌做起来了,你能不能……”

        “若姐,孩子在哪里?”奈生打断了她,却没有看她。

        刘若听明白了,她不想要聊这个,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跟梁嘉文,她不明白又能怎样?梁嘉文是富二代,是好的选择,对大部分人来说。可她认识的沈奈生,从来不是会屈服于世俗的人,她向往两情相悦的感情,如果真的在乎这些外在条件,她当初怎么会拒绝梁嘉文一次又一次?

        那是欲擒故纵吗?刘若不懂了。

        “在护士那儿,有人照顾着。”刘若说。

        “可以麻烦你抱它过来吗?”奈生坐了起来。

        “你干嘛?你现在……”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奈生说:“不要小题大做了,很快就好了。”

        刘若也不了解奈生的身体,她的身体她自己应该最清楚,可是看着她那张苍白无力的脸,刘若总是不能放心。

        再三询问后,刘若才松了口,去将孩子抱了回来。

        孩子好好的,被哄睡着了,但在移动的过程中,给惊醒了。

        奈生抱在怀里,刚想要啼哭的婴儿这就安静了下来。

        刘若看着这张稚嫩的脸,自己好像随时会倒下,却还要孕育一个孩子,这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吗?如果可以选,谁想要这么年轻就承受这份痛苦?

        那些山高水远的理想与抱负,那被寄予厚望的尖子生,那曾与她侃侃而谈梦想与未来的女孩子,如今被锁进囚笼,成为一只受伤的孔雀。

        “阿忌昨天喝醉了……”

        刘若的声音不自信,那些是醉话吗?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可奈生理解,她温柔地回应:“嗯,我知道的。”

        刘若觉得心累,她能理解许忌的心情,她不理解的是沈奈生的选择。

        可是对方缄口不言,谁也得不到准确的答案,只能妄自揣测。

        “它是男孩女孩?”刘若走过来,站在旁边,看稚嫩的婴孩。

        “女孩。”奈生说。

        “长得真好看。”刘若说:“和你很像。”

        奈生的眸子里流露出极致的温柔,微笑道:“嗯。”

        刘若没有说孩子长得像别人,她不希望是那样,那就像沈奈生吧,尽管到这个地步,她还是要自欺欺人。

        “有名字吗?”刘若问。

        奈生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没想好。”

        “三个月大了,还没名字啊?”刘若不解,奈生没有向她解释,只是说工作太忙了,忘记了。

        奈生出了院,刘若塞给她一张名片,要她有事就来找自己,她知道奈生不会愿意跟她多联系的,因为许忌,刘若答应她,她是以朋友的身份,跟许忌无关。

        奈生收下了刘若的名片。

        刘若走回了医院,靠着墙而站的人,是迟迟不敢上前的许忌。

        刘若说:“阿忌,往前看吧。”

        许忌没有说话,插着口袋,低着头,在阴暗的天空下独自前行。

        _

        奈生一夜未归,当她抱着孩子打开房门的时候,冲鼻的酒精味扑面而来,奈生下意识地护住怀里的婴儿,狭小的房间里乱糟糟的,空酒瓶和烟头散落一地,墙角里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是她的丈夫——梁嘉文。

        奈生走进房间里,将孩子放在床上,去拉开了窗帘,月光闯了进来,屋子里的颓败无处可藏。

        酒瓶滚在了奈生的脚边,她弯腰捡起来,顺带着将周围的垃圾打扫干净,无处归置的酒瓶已经占了一半的空间,这里像一个家吗?更像一个地下的酒窖吧。

        奈生还没有将手里的瓶子放下,被墙角的人拽住了手腕,一把拉入了怀中。

        奈生扑进他的怀里,被醉醺醺的男人抬起了下巴,梁嘉文呼吸灼热地问:“你怎么剪头发了?”

        奈生平静地反问:“不是你让我剪的吗?”

        “我让你剪的?”梁嘉文皱皱眉,扭曲着五官,回想让他头脑发昏,“哦——我为什么让你剪?”

        奈生心如止水,一字一句地回应他:“你说看腻了。”

        梁嘉文摆摆手,说道:“我说的?怎么会?我可喜欢你的头发了。”

        梁嘉文抚摸着安静的姑娘,“沈奈生,你现在是不是嫌弃我啦?哦对,你本来就看不上我,现在肯定更看不上了,怎么办?我也想给你好的生活,可是我试过了,我没有能力,我做不好,这几天的面试都失败了,没有人愿意要我,真是一群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我爸倒台了他们就威风起来了。”

        奈生想要起身,梁嘉文不让,硬生生扣着她。

        “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你们,你也是,都跟你说了不要这个孩子了,你非要把它生下来,干嘛啊,你还嫌我不够糟吗?”

        “我不能打胎了。”

        “为什么不能打?你就是想要给我添乱吧……”

        “嘉文,你醉了。”奈生放下他的手,她站起身,走向了厨房,梁嘉文的手冰凉,天太冷了,奈生煮了一碗蛋花汤,家里的食材不丰富,她没有那么多可煮的。

        奈生跪下来,一勺勺喂给他,可是喝醉的人不配合他,奈生哄道:“嘉文,喝完就睡觉了。”

        “我不想喝,烫。”

        “不烫的,我给你吹一吹。”奈生哄了他好一会,梁嘉文才配合地喝完一碗汤。

        他太重了,奈生没法给他洗漱,只是简单地给他洗了脸,擦了擦身体,把他扶到床上去睡了。

        梁嘉文入睡很快,他折腾了一天了。

        奈生把孩子也安置好,在家里翻了一遍,什么也没有了,日用品都在告急,花店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她的身体问题太多,已经没精力一心一意地去做花了。

        奈生关上冰箱的门,轻轻闭上了眼睛。

        深夜里,奈生披上一件衣服,从家里出去。

        没有人会注意她的行踪,一个不知事的婴儿,一个不省人事的丈夫,没有一个人是她的依靠。

        奈生走在路上,身边的小姑娘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于淼的直播你看了吗?昨天上了白马的一款项链,我超想要的那个!”

        “我看了,我本来打算给我姐买一个的,太难抢了。”

        “今天晚上六点还有,我看预售了,你别忘了看。”

        奈生不了解这些网络信息,她等的车到了,就上车离开了。

        之前联系的人想要收她的花店,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对方还愿不愿意要,她做好了被砍大价的准备,但真的见到了买家,商量后的价钱还是超出了她的准备。

        对方说她现在已经不是很需要了,而且她那间房子在不起眼的地方,面积还那么小,她用来做面包店都不知道合不合适。

        “九万块钱,最低了,如果你确定不需要,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奈生知道,对方在跟她打心理战,她的焦急被人拿捏,想要靠这个将价钱一降再降,那间房子第一次来看的时候,对方出价15万的。

        她没卖,那个花店,是她唯一可以喘息的,证明她尚还活着的梦想。

        对方看这姑娘嘴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么着急大半夜约她卖房的,竟然还能有这种决然的眼神,对方有点不好意思了,也就敲定下来了。

        这已经是放血的价钱。

        “我要的是现金,麻烦您。”奈生要求道。

        对方是个将近四十多岁的妇人,胖乎乎地,夜里冷,她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说:“知道,准备着了,等我一会。”

        妇人进去,不多时提着现金出来,“九万,不多不少,要不要清点一下?”

        “不用了。”奈生接过来,转身就要走。

        “哎哎哎,你的花处理了吗?”妇人提醒她:“明天我要去收房子,你今天晚上就得给我腾出来。”

        “我知道。”奈生低声说,她刚走出去几步,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妇人回头看她,路灯底下,女生的背影清瘦,妇人走过来,侧了侧头,关心了一句:“你没事……你!”

        那地上是血,沈奈生的衣服,下巴,全是没咳干净的鲜血,挂在嘴边,在夜晚极其骇人,妇人走上前,想掏出纸巾给她,可是手边什么也没带,她着急忙慌地问:“小姑娘,你要不要上医院……”

        “我没事。”奈生伸手,在嘴角抹了一下,满手的黏腻,她不敢看,只是重重地,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还没事!嘴硬成这样!你咳血了孩子!”妇人慌张地说:“你别急,我进去给你拿纸巾,你等着,花儿别收拾了,我明天不要,等你好了我再去收房,啊?”

        妇人赶紧跑进屋子里,脚步声在夜里回荡。

        奈生伸出手,在四下无人的环境里,看见掌心骇人的血迹。

        擦不干净,仿佛喉咙破掉了,她走一步擦一下,嘴里的腥味呛人。

        妇人匆匆赶出来,前后没有三分钟,门口的路灯下,除了细碎的雪花儿,哪儿还有什么人?

        下雪了,这个冬天,终于是来了。

        _

        在晚归的路上,众人都在议论这冬天里的第一场雪,有人兴奋地拍照,发朋友圈昭告,有人将手伸到外面,感受冬季实至名归地降临。

        “你要不要买花儿啊?”

        “买花?”

        “嗯,我看有人在卖。”

        两个女生下了车后,前方不远处就有人在卖花儿,两人交头接耳说些什么,一边往卖花的女生走去,连摊子都没有,包好的花儿就这么摆在路边。

        “怎么都在路边啊,是快死了吗?”她们蹲下,伸手摸了花叶,是健康的。

        “都是新鲜的,这两天刚做出来的,寿命还很长,”奈生裹着衣服,她的耳朵被冻得通红,“花店不开了,这些都低价处理了。”

        “低价?”一个女生抱起一束玫瑰花,“这个多少钱?”

        那正艳的玫瑰在女生怀里娇嫩异常,路灯下血色一般的红靡艳而绮丽,放在别的地方,低于五百块是不可能卖出去的。

        “一百三,可以吗?”奈生商量说,她也许不该用这种口吻,会给人还可以继续砍价的感觉,可她着急啊,那么多花儿,她要怎么在一夜里全部售卖出去?明天她没有精力照顾它们了,有主人收留它们,才能让她的心血不白白浪费。

        女生一听,果然继续追价,“一百吧。”

        奈生面露难色,女生补充说:“反正都要低价处理了,给我抹个零头。”

        “好,就一百吧。”奈生松口,那束玫瑰原本的价钱是四百多,它的包装精美,是奈生每天忙碌到深夜才完成的作品,是女生们看了难免会动心的礼物。

        “哎,你旁边那一束不错啊,能抱给我看看吗?”另一个女生眼睛尖锐,奈生腿边的一束花色彩清新,是碎冰蓝的玫瑰而制成。

        在一众花束中,它只出彩在适应冬季的颜色上。

        “这个不卖的,抱歉,”奈生解释说:“它是别人定制的。”

        “啊,可是我喜欢那一个。”女生说,旁边的女生让她选别的,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女生执意要那一朵,她说她可以原价买回去。

        “我真的中意这个,你看哪个价钱合适?”

        “真的很抱歉,这一束已经有主人了。”如果还有时间,她会愿意再多做出一束,让对方来取,可是没有了,再也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给她了。

        女生没有买,有些赌气了,和朋友一起离开了,没有和奈生争执太久。

        夜深了,路边人少了,奈生等不来什么爱花的人士了,她已经准备将花儿全部送给有缘人。

        免费的东西没人不喜欢,她在雪夜里运送那些花儿,有些上面已经飘了雪,可别人并不介意,十分感谢,因为每一束花的制作都十分精良。

        奈生的手冰凉,她没有戴手套,出来地太匆忙了,等她将花处理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抱着地上的一束碎冰蓝玫瑰,走回自己的花店。

        “小妹妹。”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奈生回头,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站在身后。

        奈生望着他。

        男人走过来说:“你刚刚是在送花吗?”

        奈生说是的。

        男人说:“还有吗?我也想要一束。”

        奈生抱着手上的玫瑰,说道:“还有几束,不过不在这里。”

        “我看你手上那束挺好的啊。”

        奈生低头看了一眼,说道:“这束我自己留的。”

        “啊,看来我没赶上,我女儿今天生日,想送她一束。”男人摸着脑袋,头疼地说:“我总是这么倒霉。”

        奈生想了一下,夜里已经没了什么人,人影落寞,她道:“我店里还有几束没做完的,如果你愿意等的话,我应该可以赶制出来。”

        “当然,谢谢你啊。”男人跟着她,问:“不过你的店在哪里?”

        “就在前面不远处,”奈生犹豫了下,说:“你跟我过来吧。”

        奈生转身,她并没有看到男人眼里流露出的一丝贪婪。

        她走在男人的前面,看不到后方人的行动,就在接近花店的时候,身后的人突然袭上来,抱住了她的脖子,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向漆黑的巷口拖去。

        这过程里奈生并没有挣扎,她在意的只有怀里的花儿,男人压到了她的花儿,包装已经开始变形了,她的心口一痛。

        四下无人的巷子里,将要上演什么并没有人关心和在意,男人粗重地喘息喷洒在奈生的侧脸和脖颈里,他个子高大,必须俯下身才能亲吻到身下女生的脖颈和苍白的脸,奈生只是偏开头,关注着她的花儿,她伸手推拒男人,却被人攥住了手腕,误以为这是邀请。

        只是,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来不及做什么,他的罪行就被打断了,没有人阻止他,是他自己不敢了。

        他刚刚摸到自己的皮带,这女生就开始咳嗽吐血,男人吓了一跳,连忙跳开,惊悚地看着靠墙的女生。

        奈生咳嗽不止,顺着嘴角向下流的鲜血滴落在了鲜花上。

        “卧槽,你,你……”男人说不出来,他想说的是你不会有病吧,可是这女生像碰瓷一样越来越严重,好像随时会死在这里,男人张望左右,扣紧皮带就跑开了。

        没有人去追他,他今天的罪行不管能不能成功,都不会有人追究,奈生不是十几岁的少女,她不会不知道,人的谎话该怎么分辨。

        她只是,任其发泄兽性罢了。

        她并不在意,她的尊严,贞洁,爱人,未来,十几岁就被人毁掉了。

        现在她要失去的,是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东西,没有价值的生命而已。

        她抱起花儿,走回花店里,开着灯,万家灯火下,没有一处是她的港湾。

        那被压坏了的,被自己弄脏了的永生花,又需要一个晚上才能修补完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麻烦,她能送他的东西不多,能为他做的也很少,如果还有什么名正言顺可以为他做事情的理由,就是为他再做一束花吧。

        万家灯火下,角落里不起眼的小花店,从黑夜亮到了白昼,无人问津。

        奈生这辈子有两个愿望。

        第一个是开属于自己的花店。

        第二个是等许忌回家。

        可是第二个愿望,在十七岁那年就被抹杀了,后来……第一个也没了。

        也许它早就该消散的,随着第二个愿望一起,是她自己苦苦支撑,在找苟且偷生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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