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嫩叶
“各位玩家早上好，今天我们将进行下一项游戏任务。”
mode准时得像一只定点闹钟，叫醒了所有睡着没睡着的玩家。大家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打着哈欠等系统发布指示。
“请各位在30分钟内做好准备，依照昨天的路径前往npc住所。”
简衣将衣服还给季询，揉了揉蜷缩一晚上的腿，目光慢慢转向那些窝在一起的玩家。
这任务表面上听起来是一道普通的指令，实际却坐实了他们的跟踪狂身份。
一部分玩家听到任务内容后颇有微词，然而苦于被系统挟持，不敢提出反抗。另一部分玩家权当玩了个沉浸式游戏，压根不在意正义与否，反倒嘲讽起他们的圣父精神。
短短一个晚上，12位玩家就已经产生分歧，隐隐有分出阵营的趋势。
30分钟倒计时悬在每一位玩家头顶，他们迫于系统淫威，陆陆续续地走出厂房。清晨的阳光透过厂顶灰蒙蒙的玻璃投射在地面上，雾似的照亮了每一粒浮起的尘埃。
简衣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凑到季询身旁，悄悄说了几句话：
“既然系统规定每个人分开执行任务，那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我们在这期间没法互相联系，如果有什么线索，先记下来，回头一起交流。”
季询不由分说地点头应下，临了不知道该叮嘱什么，只能潦草地说一句：“小心。”
他们走出厂房，在那块快要掉下来的牌子前各奔东西。
简衣按照昨天导航指示的路线，再一次来到了狭窄的小巷。
白天的巷子与夜晚差别甚大。在这片被高楼大厦忽略的角落里，阳光得以渗透每一道缝隙，晒干那些埋藏在阴影中，龃龉不得见人的潮气。
简衣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巷道内，望着被暖阳临照的老旧砖墙，轻轻叹了口气。
“13号楼2单元6号。”
他赶鸭子上架似的挪到女人家楼下，抬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接着不情不愿地走进楼口，迈向那个所谓的“任务目的地”。
老楼经过几十年岁月洗刷，泛出一股历久弥新的腐败霉气。阴暗的角落里堆满纸箱，让原本狭窄的楼道“锦上添花”，变得更加逼仄。
简衣缓缓踏上楼梯，“咚咚”的脚步声在楼里形成回音。他停在三楼一扇黑色的防盗门前，对准门上的猫眼，开始陷入沉思。
“mode，我应该如何进入房间？”
伴随着紧接而来的“咔哒”一声轻响，mode将答案糊在了他脸上——那扇阖得紧紧的防盗门，以一种非同一般的方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开了锁。
他微妙地抬起手，拉开那道形同虚设的房门，抬脚走进屋内。
女人大概已经出去上班了，晦暗的房间中空无一人，只有微光透过窗户，洒在了光洁的地面上。
简衣略微扫了一眼，回过身原模原样地关上房门，然后站在房间中央，等待mode的下一道指令。
“请玩家在房间内所有角落安装针孔摄像头。”
嚯，货真价实的犯罪者。
mode宣布完指令，简衣感到自己兜里多出了几样东西。他伸手一摸，掏出了几枚针孔摄像头，米粒似的躺在手心里。
他在房间中踱了几个来回，将摄像头装在一些看不见人的角落，正对着泛黄的墙壁。
“警告，玩家摄像头安装有误，请重新调整镜头角度，以清晰映出所有摆设为准。”
“啊，原来还有这么多要求。”
他像是真不明白系统的意思似的，又重新调整了一遍摄像头位置。
一个个袖珍迷你小镜头隐藏在房屋的阴暗角落中，张着它们无知而罪恶的眼，预备在私人空间内偷窥一位毫不设防的女性。
“好了，然后呢？”
简衣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反复冲洗自己的双手。
“请您根据导航指示，前往目标npc工作地址。”
他垂着眼，暴力揉搓自己的手指，好像要将先前沾染的罪行全部洗去。闻言，简衣略微一顿，淡淡地应了声：“好”。
简衣关上水龙头，泛红的手指轻轻一甩，冰冷的水滴落在水池中，顺着瓷砖滑入滴漏。
他走出房子，在身后阖上了那扇完好无损的防盗门，再一次进入了局促的黑暗。
……
女人上班的地方位于一栋20多层的写字楼，现在正值午休，许多白领搭着电梯下来，预备解决一顿简单的午餐。
简衣窝在一家便利店中，手里捏着便利店出售的红豆面包，有一搭没一搭地送进口中。
直到系统出声提醒，他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将目光对准了玻璃门的方向。
女人穿着和昨天一模一样的ol制服，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和她的同事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写字楼大门。
简衣举起手机，佯装刷微博的样子，偷偷拍下了几张照片。
女人脸上充满了短暂休憩时的放松，踏着午后的阳光走向了街角的米粉店。她的笑容在艳阳下闪闪发光，连带着一绺被微风拂起的发丝，定格在阴沉灰暗的相册中。
“请玩家将照片发送给目标npc。”
mode的声音紧赶慢赶地催在后面，简衣甚至来不及吃完最后一口面包，就得投入下一轮工作。
“996都没你黑。”
他冷漠地堵了mode一句，然而mode只有发布任务和装死两个功能，多余的话半句都不会搭理。
他和那个女人的第二次交谈，就要被迫从一张偷拍的照片开始。
从这个角度来看，照片里的她活泼开朗，尚未来得及被工作压弯脊梁。
她就像一棵饱满生动的向日葵，原本可以在阳光下自由舞动，享受生活带来的充实。
原本可以……
现在，简衣只能看到屏幕上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质问。那个踩着光点走出去的女人，变成了恐慌的疯子，接二连三地诅咒怒骂，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回复。
“你到底在哪儿！”
“你想怎么样，你为什么跟踪我！”
“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有。”
“……”
你什么都没有，我也是。
简衣收起手机，将包装袋扔进了便利店的垃圾桶里，接着在女人找过来之前，推开玻璃门，没入了灼烫的阳光。
“请玩家前往附近派出所，安装微/型/窃/听/器。”
简衣走在繁忙拥挤的人行道上，面前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群。
他双手插在外衣口袋中，沉闷得像一只锯了嘴的葫芦。
听见mode这句离谱的指示，他张张嘴，欲言又止了片刻，终于憋出一句话：“你是不是对我太有自信了？”
mode大概也觉得此举违背生活常识，它沉默了半分钟，回答道：“为了让玩家顺利完成任务，我们对npc进行了适当调整，使玩家不会在任务过程中受到阻碍。”
那你们还真是贴心啊。
简衣实在无力吐槽系统的不靠谱，他跟着导航，沿途经过几个红绿灯，找到了附近辖区的派出所。
派出所的民警正在午休，只有一个值班的年轻人坐在门口，面前放着一盒刚开盖的外卖。
简衣走到他面前，礼貌地说了句：“你好。”
小警察看起来像个实习生，慌里慌张地把外卖盒推到一边，嘴都顾不上抹，就端起笑，客气地说：“您好，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简衣面对如此恳切的关怀，终于做出了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
他拧起眉，面色焦急地望着对方，脸上写满了“帮帮我”三个大字：
“是这样的，刚才我在附近办事，不小心把身份证丢了，找了一圈儿没找着，您要是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帮我留意一下？”
小警察浑然不知自己正被一个怎样的大尾巴狼欺骗着，他一边安抚对方的情绪，一边找出登记单，在上面填了几行信息，对简衣说：“麻烦您告诉我名字。”
简衣看了一眼他的狗爬字，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我叫莫德，道德的德。”
他借着小警察写字的空隙，将窃听器粘在了咨询处的台子下面。
小警察填完单子，让他在上面签了名，将底下那页撕下来交给他。
“您拿着这东西，要是有人捡着了，我们会及时联系您的。”
“真是太谢谢您了，您说我这大老远来的外地人，丢了身份证真的很不方便。”
简衣感恩戴德地在小警察的注视下走出派出所。甫一出门，他立即垮下一张批脸，带上了mode准备的蓝牙耳机。
安静的派出所中只有小警察外放的动漫声。他听见了不少让人内心羞耻的中二台词，以及小警察嘀咕的那句：
“要是我也能当个超级英雄就好了。”
过了半个小时，派出所的咨询处又迎来一位带着麻烦的人。她惊慌失措地跑到小警察面前，右手“嘭嘭嘭”地敲着台面：
“你好，我要报警！求求你救救我，我被人跟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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