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往事

夕阳残照，雁阵惊寒。

        柔芳殿中，宫灯已经点燃，整间屋子被披上橙黄色的柔光。光线斜斜打在孟茹的发间，发丝也泛起金黄色的光芒，整个人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光。她静静站在窗边，皱眉看向手中的信件。

        “如何？朱润在心中说了什么？”小仪难耐心中焦急，见孟茹迟迟不语，迫不及待地问道。

        “苏尚书向礼部施压，李大人拖不了多久了。”孟茹心里发堵，叹了一口气。

        不太妙啊！

        小仪急了，“我和亲关兵部什么事啊！明明之前给李德延说好了，把和亲一事往后拖，不要批！就算苏家又如何？他怎敢真的批了，谁给他的胆子？”

        因抱住了成亲王赵瑜的大腿，李德延自身又在吏部混得不赖！恰逢礼部侍郎卸任告老还乡，他索性被安排到礼部去了。礼部虽不如吏部权力大，但明显空缺很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德延娶了宗亲郡主，又与成亲王交好，在礼部的话语权还是很大的。

        小仪在入宫前，特意登门与李德延商谈自己和亲一事，别管别的，他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拖住此事，必得拖到边塞解围，最起码要等到皇上醒来。李德延是小仪的表姐夫，又与小仪关系不错，自然拍着胸脯爽快得答应，谁知现在却要半路闪人撂挑子不干，这谁兜得住。

        “孟姐姐，怎么办啊！”小仪有些慌了。

        本以为能靠李德延拖住一段时间，顺势入宫伺机救驾。谁料礼部的态度突然转变，打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太不厚道了！

        孟茹低头看向手中的信纸，细腻的信笺上，是铿锵有力的正楷，笔锋尖刻、力透纸背。

        这是周稠的笔迹！

        满篇笔迹十分熟悉，熟悉得让她心神不由飘向了塞外。京城已经渐渐转冷，更远的北方怎样了，是不是更加的寒冷？他现在还好吗？

        你可知道，京城剧变，音讯断绝，现如今奸佞当道，江山飘摇，不知何时我们才能再见。

        手中的信笺突然被小仪抽走，她拿起来看了看，本正满心忧愁，看过后不由赞叹道：“还别说，这字迹仿得可真像！”

        在俩人进宫之前，便与周稠商议了一套联络手段。因为孟茹与周稠这俩倒霉的苦命鸳鸯刚在一起就分开，搞得人尽皆知，索性便假托给孟茹送书信为由，暗自将消息传递进来，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这法子实际是个阳谋，但胜在有用！明明知道他们正大光明地在自己眼皮底下做小动作，但就是不能截住，毕竟私自阻拦人家的情书，实在是小人行径，传出去也不好听啊！苏贵妃如此爱惜羽毛的一个人，定不会因此落人口舌。

        但是，做戏要做全，为防苏贵妃找茬儿，这个家书，或是情书，必须得做得像个样子。故而，需得找一个善于临摹字迹的能人来，此人要在短短几日里学透周稠的字迹，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一时间还真的不好找！

        此时璎珞突然跳了出来揽下此事，这小丫头年纪轻轻，倒是学了不少奇技淫巧，让人刮目相看。不过半日，就将周稠的字迹学了个七八分。

        看在赵嗣忠的面子上，也实在找不到其他的人了，众人只得将传递消息的重任交付给璎珞。

        虽然不会直接没收，但孟茹心知苏贵妃定会派人查阅信笺，此事双方都心知肚明。故而信中内容不能太过直白，于是入宫前几人约定好了暗号，在五、七、十四、二十三这随机的几个字里写下真正的消息。

        若是外界一切良好，便一切正常。但若是情况有变，朱润就托人以周稠情书的名义送到宫里。小仪好歹是公主，自小在宫里长大。苏贵妃把持皇宫，但若说要从宫外捎个口信传递个消息，倒也不难。

        此乃下下策！虽说剑走偏锋了些，但苏贵妃也拿他们没办法。

        此时二人看向信中约定的地方，只见上面写道：

        变、礼、离、绣

        其中绣就暗指苏家，几人不敢涉及敏感字眼，只得隐晦隐晦再隐晦。好歹孟茹与朱润一同长大，他脑子里想的是啥基本上一清二楚。

        情况有变、礼部反水、速速离宫！

        而这一切，都是苏家所为！

        虽已经有所猜测，但想到苏贵妃竟然如此不念旧情真要赶尽杀绝，小仪未免还是伤心！

        孟茹不忍。

        小仪现在可谓众叛亲离，被逼着和亲，对这个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姑娘来说实在残酷。

        孟茹低下头看向书信，指尖紧紧捏着信笺的一端，用力到发白，信纸在她手下微微抖动，像一只颤抖的蝴蝶。

        但是这只蝴蝶太过于脆弱、飞不到寒冷的边疆。

        “卿卿安好！”

        孟茹笑了，周稠能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才怪！

        满篇都是你侬我侬的情话，但内容却是如此的残酷与不详！

        孟茹闭了闭眼，无法再直视手中的信笺，这会让她想起远方的情人，情绪骤然决堤。

        “孟姐姐？”一旁传来小仪的问话，“你还好吗？”

        孟茹勉强镇定下来，“我没事！”她将信笺轻轻放下，不忍再看。

        小仪说得对，李德延绝不敢私自批公主和亲的文书，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所以，还是苏贵妃他们搞得鬼！”小仪愤愤不平。枉费她这么多年叫她姨母，虽没有生恩，但到底还有几分养恩的情分在，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如此狠得下心。

        “小仪，既然苏郦是你的姨母，那苏尚书也应该是你的祖父才对，为何他这么听苏郦的话，非要将你赶尽杀绝呢？”孟茹就不明白了，这是什么奇葩一家子，亲生骨肉都这么坑害的！

        小仪静静叹了一口气。

        “孟姐姐，其实，我母后不是苏家的亲生女儿！”

        三言两语之中，小仪道出了一个深藏在宫闱中无人敢提的密事。

        当年，宋慧芳随高祖南征北战时，在边塞草原意外救助了一名少女，姓苏，单名祃，此人来历不明，身份成迷，被宋慧芳带回了军营。

        原来在宋慧芳年轻的时候，就热衷捡人了啊！还都是漂亮的姑娘，孟茹心中默默想。

        苏祃自称自己失忆了，前尘往事都不记得，但她机灵聪明，甚至能文能武，于是一直跟在宋慧芳身边，深得信任，辅佐她一些机要事务，此人正是小仪的亲生母亲。

        当今圣上当年不过弱冠之年，与宋慧芳关系也不错，一来二去就与苏祃相熟，甚至悄悄谈起了恋爱。

        但苏祃的身世其实十分狗血，她是当时匈奴王的第三十六个女儿。但生母却是汉人，被匈奴王看上美色，竟然强抢抓走做了小夫人，生下了苏祃，没过多久就被风流好色的匈奴王抛之脑后。

        在苏祃十来岁的时候，匈奴与雍军开战，因雍军骁勇善战，老匈奴王不敌，苏祃的生母竟然被匈奴王迁怒，下令乱棍打死了。

        自此，积压在苏祃心中多年的不满与仇恨悉数爆发，她趁人不备连夜逃离了匈奴宫廷这个葬送了她前半生的囚笼，抛弃了草原公主的身份，来到了老匈奴王的死对头宋慧芳这里。

        且不说她身份暴露时是多么的混乱，险些被当成奸细处死；也不说宋慧芳与小郎君是怎样为她力保，硬生生从绞刑架上把她捞出来；更不提她与潜龙时期的皇帝相恋是怎样惊世骇俗，二人之间隔着国仇与家恨、民族与大义。

        所以，为了合理化苏祃的身份，宋慧芳亲自与苏将军商谈，将苏祃认在苏夫人的膝下，为苏家长女，便能顺理成章地嫁于皇帝，甚至举行了隆重的封后大典，没多久就有了小仪。

        没想到，这个苏祃，也是一代传奇人物。神秘复杂的背景、九死一生的童年、惊心动魄的爱情……

        孟茹啧啧感叹，比起来，人家才更像是穿越女。哪像自己，在家靠父母，出门靠男友，最后还抱上公主的大腿，真是要多没用有多没用啊。

        但可惜得是，帝后相得没几年，苏祃突然从宫中失踪，没几年皇帝娶了苏祃的妹妹苏郦，并勒令宫人禁止提起先皇后。自此后关于这位传奇皇后的事迹渐渐淡出了宫廷，只有几位老姑姑，还记得昔日草原公主的风采。

        没几年，宋慧芳也病逝了。

        往事如烟，轻描淡写中尘封了多少悲欢与爱恨。

        怪不得苏家丝毫不顾及小仪的生死，拼命把她往火坑了推。孟茹自此终于恍然。

        但是，她仍有一些不解。

        “按说苏家想送你和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此前多次奔走，礼部一直卡着，为何此时突然批了？”

        “因为成亲王插手了！”门外突然传来一句淡淡的回话，把俩人惊了一跳。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孟茹与小仪对视一眼。但无论是谁，现在二人身陷囹圄，是何方神圣倒都也无所谓了。

        小仪亲自去门后打开了门，方才与孟茹搭话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门外，笑眯眯道：“公主不请奴婢进来吗？”

        此人竟是璎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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