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正月初一是正旦节,各家都开始焚香,饮椒柏酒。
月明却无暇出门去感受这年节的气氛——
昨夜那小儿出麻疹,缺一味虎枝,袁仲便施针解其肺热,月明想到柳昭的寒症,既无可替代的药材,是否亦可施针解之。
思及此,她便一头扎入医书之中,全然不顾外界的沧海桑田,世事变幻。
直到目如鹰隼的锦衣卫上门,传她与袁仲二人入宫问话。
这应当是她第四回踏入这皇城。
她走上奉天殿前长长的汉白玉阶,进入寂静得几乎不闻呼吸声的大殿,缓缓拜下。
“草民袁仲——”
“草民林月明——”
“拜见皇上。”
武德帝高坐龙椅,有光自侧面撒过来,将他的脸分割得半明半暗,看不清神色,他冷声道:“你二人可知罪?”
这殿宇太过宽阔,是以他在上首说话还有些回音,更显帝王威仪。
“回陛下,草民愚钝,不知身犯何罪。”袁仲心下疑惑,为何开口便问罪。
宁王又踱至二人身侧,袁仲?林月明?他恍惚记得太子的伤便是他二人治好的,小年夜那回,说是有个林大夫在桓王府看诊,想必也是眼前这人了,现在又来管这等闲事,他笑道:
“袁大夫忘性倒是大,本王便提醒你一句,你二人昨日可是容留了一名妇人?”
不待二人回答,他继续说:“大周律规定,容留无文引之人而不报官府者,杖八十。”
他笑得极温和,声音也没有丝毫冷意,续道:“你二人的诉状写得这样好,不至于不通律法吧?”
月明跪在地上,地上的凉意从棉衣外头透进来,她的背上却出了汗。因不知徐三娘还招认了些什么,不敢贸然回答。
“锦衣卫!”见二人不答,宁王骤然开口。
“在!”
“先将这二人拖去午门,廷杖八十。”
礼部尚书吕施方从保住脑袋的欣喜中平静下来,计算着这殿中一老一小,挨到第几杖会没命,一声“且慢”撞入耳朵,将他吓一激灵,幸而无人看见。
“父皇。”是江枫清朗的声音,“当初在北境,幸得两位大夫相助,二哥才能平安回来,且医者仁心,不应过多苛责。求父皇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宁王竟是不依不饶,“这已经是轻的了,九弟可要清楚,这两人除了容留之外,还有教唆词讼呢。”
江云谏看宁王避开登闻鼓的案子,反咬着两位大夫不放,心生疑窦,道:
“父皇,儿臣性命确系他二人所救,且今日本当查清登闻鼓一案,如何审起两位大夫来了?”
武德帝端坐其上,看着几个儿子相争,不发一言。
“陛下。”殿上响起清澈的声音。
“草民自幼随师父游历于乡野,见惯了百姓疾苦,近年来陛下励精图治,丈田地,登户籍,轻赋税,百姓多感念陛下恩德。”
月明方才听宁王说教唆词讼,料定是徐三娘不中用,松了口,什么都说了。
如此,她反而不必再顾虑什么,这位武德皇帝出身贫寒,儿时为富户放牛,父母去世都无钱安葬,最知百姓疾苦。
“然而陛下心系百姓,地方官吏却不与陛下同心。昨夜草民听徐三娘讲,那胡姓富户不但欺压百姓,还敢口出狂言,称整个凤阳府无人敢管。”
凤阳府是武德帝的家乡,他闻言果然怒道:“徐三娘!可有此事?”
徐三娘抖如筛糠:“回、回陛下,有……”
武德帝复看向月明,一双鹰眼令人生寒:
“所以,你便猜测,这富户与地方官吏勾结,强占民田,偷逃徭役?”
月明端正拜下:“是。草民虽位卑言轻,微如萤火,也望能为大周江山发一分热,故而替徐三娘写了状子。”
武德帝的目光移向站得最近的林衡:“望钧以为此案该如何处理?”
林衡显然不愿掺和,笑对:“陛下,雏凤清于老凤声,陛下不妨考校殿中的年轻人。”
武德帝点点头,于百官之中寻到宋涟,问道:“梦笙以为,此事该如何?”
宋涟一如往常那副没正形的样子,笑道:“臣以为,林大夫状子写的好,且能见微知著,若不是已经从了医,微臣定要将其招入大理寺。”
武德帝终于难得的笑了几声,殿中文武百官亦跟着笑两声,氛围终于轻松了些许。
武德帝又寻到柳昭,笑问:“柳卿以为如何?”
自听到那妇人说到济善堂三个字,柳昭的心便没放下,方才的情形,武德帝不问他,他亦不好出言相帮。
否则,两名郎中教唆词讼,引得一名皇子与一员刑部大臣出言相争,落在武德帝眼中,就变了味。
他瞥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对御座一揖,沉声道:
“臣以为,此二人可先不予处罚,待登闻鼓一案审讯完毕,若徐三娘所言非虚,则其无罪,若徐三娘确为诬告,再行处罚,未为不可。”
武德帝终于朗笑出声,拊掌道:“柳卿最知朕心。”
说着一挥袖,道:“这案子便交由你刑部审理。”
又看地上跪着的师徒二人,说:“你们起来吧,既是救了太子,也算是有大功于社稷。”
二人谢过,缓缓起身,武德帝忽对月明道:“你上前来。”
月明不知何意,缓步上前。两侧皇子官员的目光亦落在她的脸上。
武德帝只觉她分外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盯着她看了许久,摆摆手:“罢了。”
出了奉天殿,月明扶着袁仲一步步走下高高的汉白玉台阶,徐三娘追了上来,歉声开口:“林大夫,我……”
月明不欲再纠缠,冷声道:“你的孩子现在济善堂中,去抱走吧。”
徐三娘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又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你不必觉得愧疚,昨夜我帮你,是我自愿,求个心安。你并未强迫于我,亦不欠我什么。”
月明并不看她,只注意脚下台阶,又道:“只是,我是大夫,不是菩萨,做不到以德报怨,药方我会给你,但抓药看诊,已与我无关了。”
一番话毕,台阶也下完了,她扶着袁仲从宫殿的阴影中走到日光下。
武德帝的朝会被他们一搅,百官都早早下了朝,宋梦笙自她旁边走过,头也不回,带起微风,飘来一句:“状子确是不错。”
月明与袁仲相视一笑,都不言语。
她忽然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背影,虽着鲜艳的绯色官袍,人却清清落落。
“柳大人。”月明唤。
柳昭回头,停在原地等她,袁仲拂开月明的手自去了。
“何事?”柳昭淡淡问道。
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月明关切道:“无事,柳大人日日宵衣旰食,也要注意休息。”
她原本想告诉他,自己正在尝试以针法解寒症,想想若是未能成功,岂不叫他空欢喜一场?便换了个话头,但话一出口,便想到那徐三娘可不就是自己给他找来的事?有些讪讪。
柳昭倒并未在意,凝视着她身后的大殿:“知道了。”
众皇子被武德帝留了一会儿,如今亦走下了高台。
江枫在门口就看到了月明,正要上前同她说话,忽见她含笑奔柳昭去了,便放缓脚步,胡思乱想起来。
月明在前头走得很慢,江枫便跟在后面,也不上前。宁王从他身边过,笑说:“九弟似乎很在意这位林大夫?”
月明闻声回眸,才发现被人跟了一路。
江枫见了她,那些无端的揣测立时被抛到脑后,眼眸亮得像是淬满了星子,问她:“你还好吗?”
月明与他并肩而行,垂眼看着五龙桥下的静默而澄澈河水,答:“好。”
“方才在殿上,谢谢你。”
“不必,我六哥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江枫有些后悔,他心中想的是,宁王在殿上的话,你不必管他,方才那句,一定要放在心上。
月明见到柳昭时眼里的笑意,如今已尽敛了,江枫终于忍不住问:“柳含光,他……”
话音未落,月明忽想起了什么似的,打断道:“我还有两本医书未看完,人命关天,改日再叙。”
她匆匆出了长安门,江枫站在原地,眼中几分犹豫,几分怅惘,目送着她单薄的身影慢慢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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