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之死矢靡它
是了，他想他是乐见她死的，却不愿她是为了他而死，他要自己对她的恨里没有一丝杂质。恨得彻底，才能报复得酣畅淋漓！
他在医方中读到过如何救援溺水濒死之人的方法，他把她平放在地上，用力按压她的胸腔，手边没有可以导气的管道，他便用自己的嘴唇覆上了她的双唇，为她度入气息……
她不醒，他愈渐怒急。
为何如此？
为何如此！
她荒淫无耻、残忍暴戾他理解，她惺惺作态、虚情假意他理解，她灭国屠城、夺他之志他都能理解……就是理解不了她为何在乎他所在乎的，理解不了她为何要为他赴死！
彼时没有想明白的事情，眼下也还是没有答案。他想逼得她恶语相向，他想逼得她原形毕露。
他问她“为何还要如此？”时，多希望能从她的话里捕捉到她是想感动他然后借机跟他谈条件的端倪；哪怕是再说些淫词秽语恼他、戏弄他、羞辱他……他宁愿如此都不愿意听见她说出那句“他会拼死护你。”
姬靖兰怔忪许久，忽然伸出手，指尖慢慢地贴近那张苍白的脸庞，好像只有肌肤与之接触，心里一直勉力提着的什么才能放下来。
但是，手指却在即将碰到她肌肤的刹那像被芒刺所扎一样，猛地收了回来，紧紧攥成拳头。
他将双眼重重闭上又缓缓张开，扶着拐杖站起来，转身迈步离开，背影冲蚀在从大门照射进来的日光中。
“什么——？！”在洛泱泱的一声惊呼之下，窗外树丫上栖落的几只胖墩墩的喜鹊扑棱着翅膀四散飞走了，踩掉几片乱琼碎玉，落在洛泱泱的窗台上。
在芃母一个多月的悉心照料调理下，洛泱泱终于感觉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至少可以在院子里走动了。
因为身体虚弱，不便跋涉，所以还是留在玉汤山行宫养病。羿侯也常有遣使来送药、询问。左擎也隔三差五地差人来问候自是不必说。罕见的是，从前极少来往的君夫人霍氏也难得送了几次珍贵的药材、精致手炉来。
此刻她正坐在窗下，跟桑梓闲谈。
“嘿嘿，瞧把郡主开心的。”桑梓掩口笑了笑，忙把换了银丝碳的手炉放到洛泱泱手中，“郡主曾经说过：‘水滴石穿’，今天看来可是半点没错。哎呀，当日赶过去救人的侍卫都亲眼看到了，姬公子把您从水里拉出来后又紧紧护在怀中，然后还嘴对嘴地将郡主您亲吻了个结结实实，在人前也不避讳的。一直都传说郡主跟姬公子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当日的事情传出去，这些流言就站不住了。”
洛泱泱尖叫自然不是因为开心，是惊讶、惊吓。据说人在失温状态下除了肢体麻木、机体功能受阻外，还会产生幻觉。她不会在幻觉中又做了什么轻薄姬靖兰的事吧？天可怜见，她可只有一个脑壳啊！
洛泱泱的眉头越拧越紧，她真的什么都回想不起来了。可当时那个情景……
“‘亲吻’？那是……急救吧？”
桑梓拍了拍脑袋，“啊，对了对了，袁统领听说后，解释说那叫‘备急医方’。因郡主当时没有了呼吸，须得这样给郡主导入气息。嘿嘿，您看您有不测，姬公子可真是急坏了！”
洛泱泱可没忘记那次失误“亲”了姬靖兰一口后，他的反应有多么教科书式的强烈——那次还只是碰了一下，两人还都没张嘴呢！那日居然主动与她嘴唇相贴、气息交融地人工呼吸？！他回去没把自己的嘴巴舌头肠子都掏出来洗一遍吧？
还好，她当时并不得知这件事，而此刻姬靖兰又已经回去主理三顾馆和开言堂的事，不然……她见了面还是会忍不住打趣他。
桑梓笑吟吟地小心将今日的汤药一勺勺喂进洛泱泱嘴里，憧憬道：“郡主，再过个没几天就是除夕了，您这身子也差不多能动身回府了。过年的气氛最是温馨融洽，郡主与姬公子又已经好一阵子不见，正所谓‘小别胜新欢’，除夕之夜，趁着相谈甚欢，再备一点暖情酒……这美事不就成了吗？”
洛泱泱斜了一眼桑梓，你说你一个内侍咋懂得这么多。
“不准再对靖兰下药了，他从小被下药都下成精了，你哪里是他对手。不过……酒是个好东西。”洛泱泱眼前一亮，笑问：“桑梓，我的酒量如何？”
桑梓拿帕子轻轻摁了摁洛泱泱的嘴角，忙道：“郡主的酒量自然是量如江海、尧舜千钟啊！”
“说实话。”
桑梓挠了挠头，干笑两声，“呵呵……郡主就酒量……比芃母那是大大的好，比严管家就略逊一筹。”
这有法比吗？芃母滴酒不沾，严管家可是真正的量如江海、尧舜千钟。
“说人话。”
桑梓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洛泱泱叹了口气，可转念又来了精神，“这样，你去找人通知舅父，把除夕当夜我喝的酒都换成果酒。舅父最会劝酒了，到时候……靖兰一定逃不掉。”
“明白！”桑梓也激动起来，“把郡主在除夕饮宴的酒换成酒味不浓的果酒的事，芃母前几日已经交待了，不劳郡主操心的。她如果知道郡主也有这样的自律，一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安排！”
洛泱泱警惕地转头看着桑梓，“就简单睡个觉，安排啥？等等……上次的那箱东西都烧掉了？”上次桑梓“安排”在姬靖兰卧房的那箱劳什子眼罩、皮鞭、蜡烛……真是险些把她送走。
桑梓连忙三指向天发誓道：“烧掉了，烧掉了，保证烧掉了！”
“没有再做新的？”洛泱泱用审视的目光看着桑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桑梓把头摇成拨浪鼓，腮帮子都瓢了。
“那就好。”洛泱泱心下稍安。除夕之夜劝姬靖兰多喝几杯，然后趁机看看他肋间是否有胎记，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桑梓递上一块用银签子叉着的梅子蜜饯，然后贼兮兮地凑上来道：“那辛卫……郡主打算做何安排呢？”
洛泱泱嘴里吃着蜜饯，随口道：“辛卫伤势这么重，自是先好好养着，养好了再说。”
桑梓拍着脑门道：“是、是，瞧我这糊涂的，自然要先养好了身体。嘿嘿，要说那严管家真是个周全人，不用您亲自吩咐，已经把辛卫安排在三顾馆闲置的厢房里养伤了。”
洛泱泱点了点头。照顾为护主受伤的忠仆理当如此。
桑梓从进来的婢女手上接过一个雕花食盒，放在案上，“郡主为了救他如此奋不顾身，不用说，他定然感激涕零，对郡主死心塌地了。回去后问袁统领把人要过来，留在后院就好。哎呀，不过他们这些武人啊，也不知脑子转不转得过来，要不，我差人点拨点拨他更妥当些，免得到时拂了郡主的兴致……”
洛泱泱越听越不对劲。什么玩意儿？她这是要干嘛了辛卫？
桑梓自顾一边小心打开食盒的盖子，一边笑咪咪回味道：“当初辛卫冒冒失失地来毛遂自荐时，我就如有所感——府中本是人员充足，郡主却说缺人手把他留下，然后快速提拔至近卫的队伍里……那是他多大的福气呀。那辛卫虽说样貌是不如姬公子出众——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跟姬公子比呢——但是那忠仆啊他怕是别有一番风情，郡主的眼光果然是不得了……”
洛泱泱刚要打断，桑梓正好将食盒里的盘子拿了出来，呈放在案上，“郡主，建安将军刚刚又命人快马急送点心过来，这是专门为您做的天香玉露酥饼。您趁热尝尝。”
洛泱泱低头一看，见盘子里盛着五件色泽诱人的酥饼，还隐隐散发出焦香的气味。
她拿起一件端详了一下，意外发现酥饼的面上还用芝麻铺着字，是个“之”字。她放下来，又好奇地看看其他几件酥饼，上面都有字，分别是“死”、“矢”、“靡”、“它”——连起来是“之死矢靡它”！
“之死矢靡它”，这是《诗经》中最为奔放的一首爱情诗里的一句——“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它。”翻译过来就是姑奶奶我爱上那个帅哥了，哪怕是死也改不了！
乖乖，日常护犊子的舅父夸她来了，用精致的点心对她“为了爱情可以死都不顾”的行为点赞……
好嘛，继桑梓和严管家之后，舅父也看出她对辛卫的“心思”了。洛泱泱顿时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需要个人扶一下，心累……
这时，外面的婢女道袁统领求见。洛泱泱扶着额将桑梓他们遣了出去。
袁铮进来请过安坐下，洛泱泱抬起头来便不能自已地问了句：“袁铮，你老实告诉我，现在是不是不光严管家、桑梓，整个郡主府上下都觉得我要宠幸辛卫？”
袁铮被冷不丁一问，怔了一下，但注视着洛泱泱的眼神并未闪烁。
“连你也这么认为？你是不是进来问我要不要把辛卫放在我后院，以后不给他安排任务了？”洛泱泱快绝望了，“我很认真地告诉你，我对辛卫没有任何想法，我不想宠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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